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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寂的冬夜,一辆马车孤零零地行驶着。

“郡主,咱们当真要去相府吗?”冉伊面带忧虑地问道。

陌婉轻轻点头,未发一言,纤细白皙的手指缓缓推开车窗,任那冷风如刀般肆意灌入。

大邺丞相砚少川,一个令人听闻便心生胆寒的名字。

万里山河皆在他掌控之中,帝王贵胄亦任其驱使。

只需轻轻一挥衣袖,便能让人身首分离。

可即便如此,相府她还是一定要前往。

只因半月前,她的父兄大破犬戎,迫使敌军退却三十里,而后入京朝觐,却遭文臣质问“为何只是退敌三十里,而不乘胜追击”?

尽管父兄详细解释了其中缘由,却被他们当作怯敌的狡辩之词!

更出乎意料的是,两日后,中书令卢晃上疏弹劾父亲通敌,称其故意放走犬戎军马,还呈上了父亲通敌的信函。

那信上的字迹竟与父亲的笔体一般无二,一时间父兄百口莫辩。

卢晃更是极力游说晋帝即刻处斩父兄。

晋帝刚要应允,身边内侍劝谏道:“明日砚相就回京了,陛下是否等砚相回来再做定夺?”

晋帝这才恍然,确实砚少川离京未归。

可待砚少川回京后,却并未立刻做出定夺。

如今,砚少川归京已有两日,朝中之人畏惧他的权势,忌惮他的手段,只敢暗自揣度苍漓王一案,却无人敢过问。

幸得如此,陌婉才来得及从千里之外的洛川赶到上京。

窗外,不知何时,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皑皑白雪,如柳絮般在空中飞舞。

这才十一月,今年上京的初雪,竟来得如此之早。

陌婉迟疑着将手伸出窗外,接住飘落的雪花,只觉冰冷刺骨,心也随之变凉。

她的父亲戎马半生,守护着边疆的安宁。

她的兄长征战沙场,巩固着山河的稳固。

她还记得,兄长进京前,扬鞭策马,朗声笑着对她说:“泱泱,等大哥回来给你带上京五宝斋的梅子糖。”

眼睫轻轻颤动,她没有等到父兄归来,却等来了他们身陷囹圄的消息。

鼻尖泛起酸涩,陌婉眨了下眼睛,眼中萦绕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隔着氤氲的水汽,她迷惘却又执着地望着前路。

落雪簌簌而下,仿佛在诉说着世间无尽的炎凉与哀愁。

“郡主,相府到了。”

长长的青云巷中,仅有一座府邸,那便是相府。而这相府的主人,亦如同“青云”二字,一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陌婉走下马车,幽深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劳烦通报一声,苍漓王府陌婉求见砚相。”

相府的侍卫眼中露出惊艳之色,略一迟疑,才道:“稍候。”

陌婉双手交握,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她害怕见到砚少川,怕他像传闻中那般阴鸷狠厉,行事谬妄莫测。

可她更害怕见不到砚少川,连为父兄辩驳的机会都失去……

雪越下越大,相府门前笼灯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冉伊轻轻掸落陌婉斗篷上的落雪,发现陌婉本就莹润的小脸,愈发显得苍白。

心疼地唤了声:“郡主。”

主仆二人相互对望,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湿意。

恰巧此时,通传的侍卫回来,恭敬地对陌婉道:“相爷有请。”

“多谢。”陌婉和冉伊提步就要进府。

侍卫却拦下了冉伊:“相爷吩咐只许您一人入内。”

“这怎么能行,郡主?”冉伊瞬间就急了,紧紧抓住陌婉的手。

陌婉神色一滞,拍了拍冉伊的手背,牵起唇角,勉强扯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柔声道:“没事的,在这等我。”

独自跟着侍卫进了相府。

“郡主,相爷在屋内。”

陌婉站在门口,藏在心底的惧意如潮水般加速蔓延,在这静谧的雪夜,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指尖触碰门板的刹那,不自觉地发颤,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清幽的竹叶香萦绕在鼻间,青色理石长案后的砚少川,只是略略抬眸随意地瞥了一眼陌婉,便继续批阅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

陌婉有些怔忡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月白锦衣,乌发半束,修眉下那双丹凤眼,清冷而幽深,挺鼻薄唇,勾着若有似无的浅笑,隐隐透着拒人千里的凉薄。

谁能想到权势滔天的砚相竟这般年轻,恶名昭著的他却是风光霁月的矜贵模样。

“见过相爷。”收回视线,陌婉紧张地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

砚少川单单“嗯”了一声,头都没抬,依旧手持朱笔在折上批字。

陌婉心中一凉,抿抿唇,忽略他的疏冷,温声道:“砚相,我父兄是冤枉的。退敌三十里而不继续追击,是因为犬戎向来骁勇凶残,此役苍漓军也损失惨重,若真是将犬戎逼至绝境,恐怕他们会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砚少川翻着折子,冷淡地问:“那通敌的信函又如何解释?”

“定是有人觊觎我父亲的兵权,才构陷伪造了那样的信函。”陌婉越说越激动,脚步不自觉地上前,离砚少川又近了些。

烛光闪烁,照亮整个房间,却映不明砚少川讳莫如深的神情。

“倘若让有心之人奸计得逞,那苍漓军的统帅虎符也会落于那人手中,其势力越大,对……”陌婉顿了顿,小心打量砚少川的神色。

“怎么不往下说?”砚少川倏尔掀起眼皮,瞥向陌婉。

陌婉努力地去看他的眼睛,试图分辨他的情绪,奈何那漆黑的眸子,深如寒潭,探不到底。

陌婉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对砚相也是一种威胁。”

砚少川低低嗤笑一声:“区区苍漓军兵权而已,岂会动摇本相根基,本相还不放在眼里。郡主,倒不如想想其他说辞。”

清浅平缓的语调,说出最轻狂的话。

陌婉胸口一滞,恼恨、憋闷、泄气。

“还请砚相明示,如何才能还我父兄清白?”陌婉放弃准备好的所有言语,直截了当地问。

毕竟她看不懂他,他却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那就要看郡主能为本相做些什么……”长指携笔,墨砚流转,丹红跃然纸上。

那看似随意的一笔,却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她能为砚少川做什么?

兵权他不屑,钱财她没有。

陌婉咬着下唇,清凌凌的眼睛悄然洇上雾气:“愿在相府,为奴为婢。”

砚少川微微颔首,有点上道了,但还不够。

他放下手中朱笔,挺拔的脊背缓缓靠向椅背,单手撑着额角,声音低沉,语调悠缓:“相府不缺婢子,倒是卧榻冬寒……”

第2章

陌婉脚步虚软,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清亮的眼眸似泓泓清水,满是错愕之色。

鸦羽般的眼睫无力地低垂着,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浅浅的暗影。

砚少川的目光落在那片暗影上,破碎中透着别样的美感。

两年前,他初见陌婉,便起了占有之心。

拆散她的竹马,待她及笄,盼她入京,整整肖想了两年。

如今人就在眼前,他怎会轻易放过。

砚少川微微扬起唇角,深邃的漆黑眼眸中,刹那间翻涌起无数深意。

陌婉藏在衣袖下那细白的手指,缓缓蜷起,指甲嵌入娇嫩的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来相府之前,她设想过诸多可能。

想过或许要卑躬屈膝、伏地乞求;想过或许会言语不慎、死于非命……

唯独未曾料到会成为砚少川榻上之人。

只因她听闻,砚少川生性寡淡,不近女色。

为此,晋帝特意先后赐下数位体态各异、容貌艳丽的女子,可砚少川连碰都未碰过她们。

陌婉缓缓抬起眼睫,恰好对上一双隐隐含着戏谑笑意的漆黑眼眸。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

陌婉轻咬着轻颤的唇瓣,眼中蓄满的泪水,摇摇欲坠。

可一想到身陷囹圄的父兄,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陌婉微微仰起头,极为缓慢地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生生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珠逼了回去。

再看向砚少川时,她强忍着不抽泣,清软的嗓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哭腔:“愿为砚相,暖榻温身。”

砚少川单手撑着额角,眉峰微微上扬,有些意外地斜睨着陌婉,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还以为小郡主会吧嗒吧嗒掉眼泪呢,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若是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定会让人更想欺负……

有点可惜,不过来日方长。

“郡主,切莫食言。否则本相不介意让苍漓王和世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清浅而冶艳的笑,声音却凉薄得如同千年寒冰。

陌婉心头怦怦直跳,贝齿咬着泛白的唇,乖巧地点了点头,与这邪魔定下了契约。

砚少川若有所思地又看了陌婉一眼,唤来立在屋外的青霄:“带郡主去侧屋。”

“等一下,我的婢女还在府外,能让她同我一起留在府里吗?”陌婉亮着眼睛望向砚少川,声音小小,带着几分央求。

砚少川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说:“不可。”

陌婉浅浅叹了口气,满是无助与无奈。

既然不能让冉伊同自己一起留在相府,那就得亲口告诉她,否则那个傻丫头会一直在府外痴痴等待。

屋外,初雪未歇,霜华漫天。

陌婉远远便瞧见,大门外来回踱步、抻长了脖子、时不时向府里急切张望的冉伊。

“郡主,我在这儿。”冉伊也看见了陌婉,高兴地挥着手。

“郡主,您可算出来了。怎么样,砚相会救王爷和世子吗?”冉伊快步跑到陌婉身边,自然地挽着陌婉的胳膊,贴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应该会。”陌婉点点头。

“太好了,咱们终于可以回府了。”许是在雪中等得太久,冉伊脸颊红彤彤的,笑起来像可爱的红苹果。

陌婉摊开双手,用温热的掌心捂住冉伊冻红的脸颊:“冉伊,你先回王府等我父兄。我暂时不能回去。”

冉伊瞪圆了眼睛,生怕自己听错了,一把抓住陌婉纤弱的手腕:“郡主,您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能回去……”

陌婉摇摇头,打断冉伊即将爆发的一连串问题:“按我说的做,冉伊。”

“郡主。”冉伊瞬间红了眼睛,哽咽地望着陌婉。

“我不能留在这里陪着您吗?”冉伊哭着问。

陌婉苦笑地摇摇头:“回去吧,听话,冉伊。”

一想到郡主孤零零地留在相府,又在可怕的砚相身边,冉伊的心尖就一阵刺痛。

待冉伊离开后,陌婉又回到砚少川所在的竹苑。

她站在侧屋前,想起那四个字:暖榻温身。

她忽然没了迈进屋内的勇气。

父兄若是知晓她这样做,会不会对她很失望?

她怅然地抬起头,幽幽地望着夜空。

半轮冷月在几片稀疏的冻云中间浮动,几点疏星远远地躲在天角。

父亲曾说:“明明是同一轮月,偏偏上京的月没有洛川的好看。”

那时兄长笑言:“定是泱泱不在身边,所以父亲看什么都没有洛川的好。”

父亲,兄长,泱泱来了……

可是,上京的月为何还是那般清冷,没有洛川的温暖。

雪花落在她微翘的长睫上,丝丝凉凉,顺着脸颊滑落时,留下一道蜿蜒的湿痕。

陌婉低头拂去脸上的凉意,转身推门进了内室。

虽然是侧屋,却比她在洛川的闺房还要宽敞。

一张金丝楠木雕花大床上挂着盏琉璃宫灯,璀璨的光,照得她心慌意乱。

一想到一会儿可能在这里发生的事,她甚至都不敢往这床上坐。

小脸一阵白,一阵红,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床边。

突然的敲门声,吓了陌婉一跳,冷汗直冒。

“郡主,在下青霄。”

闻言,陌婉拍拍心口,她还以为是砚少川。

自嘲地笑了笑,连进宫都不需要通报的人,又怎会在进屋之前先敲门?

青霄见门打开了,躬身行礼:“相爷说,郡主今日早点休息,明早会让凤梧来教郡主。”

陌婉乍一听砚少川不会过来,不由翘起唇角,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简单梳洗后,陌婉暗自窃喜地躺在床上,望着床梁繁复精致的纹路,想起青霄的后半句话,慢慢蹙起眉尖。

凤梧是谁?

又要教她什么呢……

第3章

雪后初霁,晨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女子的面庞上,映衬得她未施脂粉的肌肤,宛如上等温玉般白皙无瑕。

陌婉缓缓睁开双眸,拥着被子,恹恹地凝视着窗外那白茫茫的一片。

若是冉伊在这儿,此刻定会俏皮地唤一声:“郡主,早呀!”

倘若父兄在旁,这时他们应当已结束晨训,正等着与她一同用早膳。

然而,此刻唯有她孤身一人。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被褥。

“郡主,您醒了吗?盥洗的水,我给您搁在门口了。”门外传来青霄的声音。

陌婉调整了一下呼吸,应道:“多谢。”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要坦然承受。

不再犹豫,陌婉迅速起身洗漱。

她记得砚少川说过今日要找人来教她,虽不知要教些什么,但既然他想让她学,为了投其所好,她也得认真去学。

辰时刚过,青霄便领来一位名叫凤梧的女子。

那女子身姿袅娜,宛如风中飘飞的柳絮,柔美娇媚,眼波流转间,笑盈盈地看向陌婉。

陌婉只觉女子的双眸如剪水般灵动,仿佛蕴含魔力,让她身体一阵酥麻,却仍忍不住去瞧。

“见过郡主。”

不过是寻常的作揖之礼,凤梧做起来却显得格外婀娜多姿。

“请起。”陌婉和善地抬了抬手。

原来这就是砚少川派来教她的人啊,长得可真美。

凤梧一眼便看出陌婉眼中的惊艳,捏着帕子,掩嘴轻笑。

这世上竟真有人,美而不自知!

凤梧打量着陌婉清亮的眸子,想起砚少川交代给她的事,觉得实在多余。

不施粉黛,却皎洁如云间之月,洁白似山上之雪。

这样的美人,只需清甜一笑,便已足够摄人心魄,哪还需再教什么。

眉眼一转,她似乎想到了更有趣的事。

她倒真想瞧瞧,若是小郡主学会了,清冷寡淡的砚相是否还能坐怀不乱?

想到这儿,凤梧便直言道:“砚相知郡主不曾服侍过人,特让我来教郡主一些技法。”

陌婉不解,疑惑地问:“什么技法?”

“自然是男女之事的技法。”凤梧一脸平静地说道。

陌婉蹙起眉尖,檀口微张,不知如何回应。

亮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

所以,砚少川是要她立即兑现承诺吗?

凤梧瞧出陌婉的惊愕,笑了笑:“郡主,坐下来,先听我给您讲讲。”

陌婉还有些发懵,被动地跟着凤梧坐在书案后,看着凤梧将手中的两本册子,并排放在她眼前。

“这两本册子,一本是图,一本是文。为免郡主看不懂,我会一点一点地给郡主讲。”凤梧盯着陌婉红红的脸蛋儿。

轻笑着问:“郡主可知男女之事的第一步是什么?”

……讲这个还带提问的吗?

陌婉揉揉眉心,尴尬地望向凤梧,摇了摇头。

“是眼神。郡主请看画册第一页。”

陌婉慢腾腾地翻开画册,满满一页,绘着数个女子神态,或是媚眼如丝,或是欲拒还迎,或是纯稚懵懂,皆栩栩如生,淋漓尽致。

不得不说,画功极为精湛。

“为了便于郡主理解,还需配合第二页一起看。”

看过了第一页,陌婉以为第二页也不会有什么,于是从容地翻着。

“不同的眼神,又营造出不同的亲昵。郡主眼下只要记得‘唇轻启、口微张、舌尖翘’即可。”

陌婉瞧了一眼第二页,瞬间涨红了脸。

画上是一对男女侧着头,偏着脸,各种不同的亲昵姿势。

“这才刚开始,郡主放松。”不用摸,凤梧也能感受到陌婉脸颊的滚烫。

“来,我们接着看下一页,手势,这里需要注意……”凤梧将陌婉合上的画册再次打开,同时念着书上的文字。

入眼的是一幅幅香艳画面和一首首旖旎情诗,耳中是凤梧盈盈绕绕的声音。

这种事情自己看就已经够窘迫了。

偏偏还是图文并茂,视听双重刺激,一时间画面感强到极致。

她摆摆手,打断凤梧:“我先自己看,不懂再问你,可以吗?”

“那样效果不好吧。”凤梧认真思考了一下,拒绝了。

陌婉蜷着指尖抠着桌面,前所未有的窘迫。

然而,凤梧依旧神态自若,朱唇轻启,娇滴滴的语调,说出最羞煞人的话。

整整一上午,陌婉脸上的温度就没降下来过,眼前旖旎靡靡,脑中浑浑噩噩。

“民女讲的这些,郡主可都理解了?”

终于,凤梧合上册子,侧过头问陌婉。

“理解了,理解了。”陌婉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说慢了,凤梧再继续讲。

“那民女就告退了。”

陌婉长吁口气,疲乏地窝在椅中,柔夷放在脸边,不停扇着凉风。

凤梧将陌婉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嫣然一笑,并未多言,摇曳着纤腰,跨出门房。

大雪过后,天地间宛如玉雕冰砌,日光映雪,晃得人睁不开眼。

凤梧将手覆在眼上,缓了缓。

然后,抬起素手,透过指缝去望太阳。

精心保养的手指,白皙纤长,指尖略带粉色,看起来格外娇嫩柔美。

陌婉推开窗透透气,便看到了这一幕。

阳光照在凤梧手上,纤巧秾长的手指莹白如玉,她随意转动手指,就好似拨弄日光,抚琴般灵动丝滑。

陌婉从来没见过凤梧这样的人,一举手,一投足,皆风情万种。

她双手托腮支在案上,歪着头看着凤梧,亮晶晶的眼睛满是好奇。

这到底是怎样的女子?

她又是做什么的呢?

凤梧不经意地转身,刚巧对上陌婉看向她的视线。

陌婉没想到凤梧会回头,短暂一怔后,笑着对凤梧挥挥手,唇边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凤梧有些恍惚地与陌婉对视。

陌婉那泓秋水般的眉眼,有着春光般耀眼的明丽,却又清澈、干净得让人望尘莫及。

曾几何时,她也这般过。

只不过那时,所谓的家人却说她是:呆板、木讷。

而她心心念念盼着要嫁的人,却退了婚,使她成了西陵羽家最大的笑话。

如今的她,人们对她最多的评价就是:千娇百媚。

收到最多的就是痴缠和狎亵的眼神。

可今日她竟从陌婉眼中,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悦纳与欣赏。

凤梧对着陌婉遥遥一礼,棉氅逶迤曳地,宛若盛开的娇花,美艳而耀目。

听说她的父亲羽珏终于谋到了在京任职的机会,不日便会入京。

她突然有点期待,再次相遇时,他们会作何反应?

而,他看到她又会怎样……

第4章

凤梧离去之后,青霄将午膳送了过来。

瞧了一整日那样的图画,陌婉只觉脑袋昏沉,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极不舒服。

于是,她连饭也顾不上吃,蜷缩着身子窝在床上,不知不觉间竟沉沉睡去。

梦里,她仿佛回到了月前父兄与犬戎的那场大战。

战场上,战鼓如雷,震天动地,尘土漫天飞扬,将士们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金戈碰撞的铿锵声,声声入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且浓烈的血腥味。

营帐内,她与军医们忙得不可开交,受伤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被抬进来。

他们中有的手臂无力地空悬着,血肉模糊一片;有的被锋利的箭矢射中,拔箭时,鲜血溅了她一身;有的被厚重的战斧砍伤,伤口深可见骨……

陌婉那被鲜血浸染的双手,洗了一次又一次,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可伤员被抬进来的速度依旧赶不上她清洗的速度。

他们每个人都疼得厉害,却又都毫无怨言。

埋头缝合伤口时,陌婉的心一直紧绷着,她满心担忧下一个需要救治的会是父亲或大哥。

混乱的战场,英勇与恐惧相互交织,绝望与希望彼此缠绕。

无数生命在战场上消逝,却仅有寥寥数人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悲壮的记忆。

“父亲、大哥,一定要平安归来啊!”陌婉梦呓着,轻声喃喃。

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初上,光芒点点。

陌婉脸色泛着红晕,目光却坚毅地盯着桌上的两本册子。

为了能让父兄早日走出天牢,她不能惹砚少川生气,得想尽办法顺他的心意。

所以,她一定要学会凤梧所教的这些,哪怕靠背诵也要记下来。

长长地吸了口气,陌婉翻开画册,脸红心跳地看着上面的图画,强行让自己记忆。

砚少川回来时,透过半开的轩窗,瞧见陌婉端坐在桌前,小手紧握成拳,放在书册两旁,目光坚毅,口中念念有词。

晕黄的灯光,将她的眼睫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柔美。

“郡主,看得这般认真。”砚少川勾起唇角,沉声说道。

突然传来的声响,吓了陌婉一跳,她那清泠泠的眸子流转,看向窗外。

却见砚少川负手立于窗前,轻衣似融雪,如同雪后青山,清冷且高贵,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砚相。”陌婉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莫名地紧张起来。

砚少川睥睨着桌案上的某处,想到陌婉刚才“坚毅而又认真”的眼神,一贯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砚少川抬起下颌,对着桌上摊开的画册,点了点,问道:“难道凤梧没有告诉郡主,这玩意儿重在理解,而非背诵吗?”

陌婉顺着砚少川光洁下颌所指的方向看去。

桌上展开的画册,生动地绘着一对男女,不着片缕,叠坐相拥,盘膝环抱,交颈勾缠。

香艳至极的画面,令人浮想联翩。

陌婉猛地站起身,小脸憋得通红,迅速合上画册,胡乱地藏在身后,抬手理了理衣襟,灿若星河的眸子四处瞟着,就是不敢看向砚少川的方向……

砚少川瞧着陌婉刹那间做出的数个动作,看似没有一个多余。

剑眉微微上挑,轻笑出声。

这小郡主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朗月伴着疏星,银河暗处似有笙声传来。

夜风吹起砚少川的鹤氅,却吹不散陌婉脸上的绯色。

砚少川从外面绕进屋内,站在陌婉对面,朝她勾了勾手指。

陌婉歪着头,疑惑地看向他,不解其意。

“把画册给我瞧瞧。”冷玉般的手指略略抬起。

“哦。”陌婉不情不愿、慢吞吞地将画册递到砚少川手里。

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指腹,冰冰凉凉的,同他这个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陌婉红着脸,垂着眼,低头细细听着他的一举一动。

缓慢而窸窣的翻书声,像一把凌迟的刀,让她恨不得能凭空消失。

“郡主,觉得这些画,画得怎么样?”砚少川突然开口。

秀气的眉尖慢慢蹙起,垂目敛声:“妙笔生花。”

“哦?承蒙郡主青睐本相画技。”

啊?啊!

第5章

这些画,莫非皆是砚少川所作?

陌婉猛地抬眼望去。

琉璃盏的光影下,砚少川嘴角勾着一抹浅笑,修长手指微微弯曲,正优雅地翻着画册,那姿态仿佛在品鉴一部旷世杰作。

“郡主,不信么?”砚少川漫不经心地问道。

信!

怎能不信!

疯子哪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呀!

陌婉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面上却弯起眼睛,嫩颊上浮现出两个甜甜的梨涡:“信的,自然信,毕竟砚相可是无所不能呢。”

砚少川斜睨了陌婉一眼。

这话听着,怎么不像好话……

砚少川合上画册,拿在手里晃了晃:“这些郡主可都看明白了?”

陌婉既怕惹他不悦,又怕他真让自己做什么。

亮晶晶的杏目闪烁不定,软声道:“还需再琢磨。”

砚少川剑眉一挑,眼中蕴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砚相。”陌婉攥着衣角,声音轻柔地问:“何时能还我父兄清白?”

“那要看郡主何时能琢磨透。”砚少川意有所指地看向陌婉,漆黑的眸子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闻言,陌婉眉尖紧蹙,恨不得一把夺过画册,再甩到他脸上。

可一想到还在狱中的父兄,她又无助地泄了气。

陌婉在心里短暂地挣扎了一番,咬了咬唇,缓步越过桌案,走到砚少川身前。

绯红的脸颊,宛如雨后夏荷般娇艳动人。

陌婉抬起波光潋滟的杏目,眼角微微上挑,眨了眨眼,吐气如兰:“愿与砚相一同琢磨。”

砚少川轻抿唇角,眼底泛起些许惊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陌婉,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陌婉仰头望着一言不发、静立在那的砚少川,颤着指尖去解他颈上的系带。

头上琉璃光芒变幻莫测,却映不出砚少川深不可测的神情。

带子松落,陌婉顺势接过厚重的鹤氅,放在案上。

陌婉将手放在砚少川腰间的玉带上,正要解下,却发现扣封竟在他腰后。

陌婉无奈只得靠得砚少川更近了些,侧着脸,张开手臂绕至他的腰后。

这个动作,竟好似她在环抱他精瘦的腰身一般。

陌婉脸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砚少川目光落在陌婉嫣红的玉面上,掠过似蝶翼般轻颤的眼睫,漫过纤长娇嫩的细颈。

明明脂粉未施,却散发着淡淡幽香。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粉颈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纤巧如玉,娇嫩诱人。

软若无骨的小手在他腰间折腾半天,都未能解开。

越解不开,越紧张,陌婉抿了抿唇,鬓角沁出细碎的薄汗。

她又靠近了些,脸也垂得更低了,正对着砚少川胸口。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衣料相互摩擦的窸窣声。

寂静如渊的漆眸,莫名闪过一丝躁动,就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些。

砚少川皱了皱眉,一把按住在他腰间折腾的小手。

掌心下传来软软嫩嫩、细细滑滑的触感,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将其捏碎。

手被按住的瞬间,陌婉紧张地抬起头。

晚风穿过轩窗,灯盏摇曳,明暗交错。

他低眉垂目,她抬眼望来。

好似盛夏与晚风,难耐且缠绵。

“砚相……”陌婉惶恐又茫然地看了砚少川一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暗色沉沉,如罩薄雾。

陌婉慌乱地垂下眼帘,暗自心惊:完了,一定是她过于笨拙,惹砚少川不悦了。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低头睥着她的砚少川,喉结微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

砚少川松开了按住的柔夷,转而拿起桌案上的鹤氅,声音带着一丝哑意:“看来郡主还得再练练。”

疏离的语调,听得人心惊。

陌婉咬着唇瓣,湿漉漉的眸子,雾气朦胧,为了父兄她不能放弃。

深吸一口气,陌婉大着胆子,轻轻按住砚少川将要拿起鹤氅的手,澄澈乖软的杏目,柔柔望着砚少川:“砚相,让我再试试,可好?”

清眸流盼,缠着丝丝缕缕的央求,还有乱人心神的娇妩。

砚少川略略掀起眼皮,眼尾微微上扬,唇角勾起邪肆的浅笑:“可惜,本相今日没兴致了。”

陌婉强忍眼中的泪水,无力地垂下手。

撞上那双凉薄的眼睛,强烈的羞耻感,让她再难启齿。

砚少川拿起鹤氅,沉默地侧首瞥了陌婉一眼,转身出了侧屋。

回到主屋,砚少川靠在圈椅中,双臂撑在扶手上,十指交叉,幽深的漆眸,晦暗不明,回味着刚才手背上那温软的触碰。

“相爷?相爷?”青霄叫了砚少川两声,他才逐渐回神。

“说。”低沉的声线隐隐透着火气。

“洛川传来消息,羌无已蠢蠢欲动。”青霄端着泡好的热茶,小心翼翼地放在砚少川面前。

上等的龙井在水中慢慢舒展,热气缓缓升腾,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茶香。

“知道了。”砚少川转头望向窗外。

静谧苍穹,冷月疏星,一场大雪悄然而至。

百年不遇的寒冬,气温骤降,边塞之地,农庄歉收,稻谷不丰。正因如此,羌无和犬戎才会频繁生事,急不可耐地滋扰边境,掠夺物资。

看来苍漓王的案子,该有个定论了。

砚少川收回眺望的视线,睥着那盏热茶,烦躁地开口:“换杯凉的来。”

青霄奇怪地看向砚少川,不是很能理解,但也不敢质疑,只能照做。

他腹诽着走出屋子:这大冷天的,相爷竟然还要喝凉茶?

怪哉……

第6章

朝阳初绽,陌婉彻夜未眠,此刻双眼酸涩难耐。

昨夜,她苦苦思索了一整晚,还将那画册细细研读了一整夜,几乎要将每个步骤都铭记于心。

陌婉暗下决心,为了父兄,无论多么难堪的事,她都要去做,并且要做到让砚少川满意。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陌婉的思绪。

“郡主,您醒了吗?相爷找您。”是青霄的声音传来。

陌婉微微一惊,方才还在琢磨今日要找机会接近砚少川,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降临了。

“醒了,这便来。”

简单洗漱过后,陌婉来到砚少川的房门前,习惯性地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敲响房门。

她缓缓推开房门,缓步走入,环顾四周,却未见人影。

陌婉又试探性地唤道:“砚相?”

无人应答,陌婉心中有些疑惑,刚要转身离去。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衣料的摩擦声和轻微的脚步声。

砚少川悠然自得地系着衣带,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来了?”

雪色的长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明晃晃的上身清晰可见。

宽阔的肩膀,窄窄的胯部,线条流畅分明。

结实的胸膛,白皙而又精壮。

紧绷的腰腹,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块块分明的肌肉,一直向下延伸……

陌婉眼皮微微跳动,猛地转过头去,不敢再往下看。

陌婉撇了撇嘴,轻咳一声:“青霄说您找我,却不知您在换衣服,打扰了。”

“无妨。转过身来说话吧。”砚少川坐在八仙桌旁,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

陌婉听到倒水的声音,心想砚少川应该是穿好衣服了。

于是,按照砚少川所说,慢慢转过头去。

额,腰间的带子是系上了,但却系得不紧……

精巧如玉雕般的锁骨,横亘在眼前。

皙白而坚硬的胸膛,若隐若现。

陌婉暗暗叹了一口气,莹白的耳尖微微泛红。

这衣服就不能好好穿吗?

转念一想,倒是比昨日的衣服更容易解开,可这大白天里,若是做那样的事,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陌婉凝眉思索之际,却见砚少川撑着额角,斜斜地看向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朝她招了招:“郡主过来坐。”

陌婉莲步轻移,忐忑不安地坐在了砚少川身边,轻声问道:“砚相,找我何事?”

不知怎的,她总感觉那双凉薄的眸子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她竟有些心虚。

砚少川不动声色地盯着陌婉忽白忽红的小脸,眸底涌起耐人寻味的笑意:“本相若今日放了苍漓王,郡主觉得如何?”

星眸泛起粼粼波光,陌婉声音颤抖道:“自是感激不尽。”

她虽然心中疑惑砚少川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但只要父兄能重获清白,能回到洛川,一切原因便都不重要了。

况且砚少川心思深沉,陌婉也怕问多了,反而弄巧成拙。

“郡主切莫忘记当初的承诺,否则本相既能放了苍漓王,亦能让他永坠深渊。”砚少川目光灼灼地看向陌婉,指尖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仿佛每一下都能敲到人的心底。

陌婉心尖一紧,手心不自觉地渗出一层冷汗。

稳了稳心神,柔声开口:“陌婉定不敢食言。”

砚少川点点头,满意地看着陌婉微微发白的小脸。

晨曦初照,金銮殿内。

砚少川对晋帝说道:“苍漓王通敌一案,臣以为不可信。姑且不论字迹可以模仿,单说苍漓王戍守边关多年,若真有谋逆之心,也不会等到今日。另外,今早兵部收到边关急报,羌无已蠢蠢欲动。故臣以为应将苍漓王和世子官复原职,即可返回洛川,以安军心。”

“一切都按砚相说的办。”晋帝打着哈欠,大手一挥,便准了此事。

一旁的中书令卢晃并不意外地咂了咂嘴。从他得知陌婉入了相府,至今未出,便猜到这次构陷苍漓王、趁机夺其兵权的计策失败了。好在这兵权虽没落入他手,但也没落在砚少川手里,倒是让他老怀稍慰。

只不过,他终究是小瞧了陌苍擎,竟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女儿。

能入得了砚少川的眼,岂能是寻常女子?

呵,他倒是有些好奇了。

于是,卢晃状似不经意地对晋帝说道:“皇上,臣最近听闻了一个新鲜事。”

“哦?何事,说来让朕听听。”晋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銮椅上。

卢晃端起手,笑言道:“苍漓王出事后,他的女儿陌婉郡主便来到了上京,但奇怪的是竟然没住在王府,而是住在了……”

话锋一转,卢晃故意卖了个关子。

“没住在王府,那住哪了?”晋帝果然被卢晃吊起了胃口。

“住在相府,一直到现在。”卢晃意味深长地看向砚少川。

“真的吗,砚相?”晋帝立刻坐直了身体,浑浊的眼睛短暂地清明起来,言语间难掩兴奋。

想当初他送给砚少川那么多美人,有处子之身的,有尝过风月的,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砚少川都不感兴趣,如今却会让苍漓王的女儿留在相府。

还真是个新奇事!

砚少川冷冷地睥睨着卢晃,挑挑眉,不甚在意:“郡主确实一直在相府,而且今后也会在相府。”

卢晃继续添油加醋,声调都暗暗提高了几分:“能入得了砚相眼的女子,必定姿色不俗。”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晋帝眼睛都开始放光,摸着下巴,朝砚少川的方向探了探身子:“砚相,那苍漓郡主好看吗?”

砚少川勾唇笑了笑:“世上最美的女子已在皇上后宫。”

明眼人都听得出砚少川的话是奉承,可晋帝偏偏就信了,而且还很受用。

晋帝忽然想起早朝之前,苏才人媚眼如丝地贴在他耳边,纤纤玉指在他赤裸的胸口上,一下一下地画着圈,呵气如兰:“皇上,臣妾新练了一个舞,今晚想再跳给您看,您一定要来啊。”

苏才人边跳,边一件件褪去身上衣物,露出雪白丰满身体的娇媚模样,如在眼前。

晋帝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身体开始燥热,顿觉心痒难耐。

卢晃窥着神色恍惚的晋帝,眸子又阴沉了几分,向前走了一步,高声唤晋帝回神后,别有深意地笑笑:“皇上若是对郡主好奇,不如下个月宫宴时,让砚相把人带来?”

晋帝闻言,连声说好,但还是下意识地看向砚少川:“砚相,觉得如何?”

“臣无异议。”

砚少川本来也没想藏着陌婉,况且就卢晃那点手段,他还不放在眼里。

就连卢晃构陷苍漓王一事,也始终在他掌控之中,当初的离京也是他有意为之。

若不然,卢晃怎么敢动手,陌婉又怎么会来上京。

跳梁小丑一般的人物,还妄想蚍蜉撼大树,可笑至极。

之所以不动他,不过是制衡上京三大家族罢了。

波谲云诡的早朝之后,砚少川让青霄接来了陌婉,一同前往天牢。

第7章

昏暗的牢房里,侍卫提着灯为砚少川照亮前路,陌婉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乌黑的墙壁上凝结着污浊的血迹,各式各样的刑具摆放其间,阴森恐怖。

陌婉暗自心惊,默默在心中祈愿父兄平安无事。

“砚相到。”提灯侍卫朝着牢房内高声喊道。

在灯火的映照下,陌婉才看清了牢房内的景象。

父亲和兄长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坐在潮湿发霉的木榻上,对侍卫的呼喊充耳不闻。

许久未见,父亲和兄长都憔悴了许多,头发杂乱不堪,眼窝深陷下去,衣衫满是污渍,不过好在身上没有明显的血迹。

陌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急忙上前一步,隔着栏杆呼唤道:“父亲、大哥……”

陌苍擎和陌漓闻声猛地睁开双眼,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踉跄着走下木榻:“泱泱,你怎么来了这里?”

不等陌婉回答,陌漓眼睛一瞪,看向站在一旁的砚少川,厉声质问道:“砚少川,祸不及家人,你把我妹妹带来做什么?”

陌苍擎握着陌婉冰凉的手,眼中杀意涌动:“你是想逼我交出苍漓兵权?”

砚少川微微一笑,轻蔑地睥睨着神色焦急的二人,若有若无地瞥了陌婉一眼,而后说道:“本相对苍漓兵权并无兴趣。”

“本相今日前来是传达圣上旨意,经调查,苍漓王通敌一事纯属虚构,王爷和世子官复原职,且即刻返回洛川。”

陌苍擎和陌漓神色一怔,有些始料未及。

倒是陌婉喜极而泣,声音哽咽:“太好了,父亲,大哥。”

“王爷和世子,请吧。”砚少川抬了抬手,示意侍卫打开牢门。

陌苍擎回过神来,拍了拍陌婉的手背,露出慈爱的笑容:“这段日子,泱泱吓坏了吧。没事了,现在咱们可以回家了。”

陌婉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向父兄说自己不能回洛川,更不知怎样开口说她与砚少川之间的约定。

砚少川掀了掀眼皮,看出陌婉的迟疑,冷声开口:“是王爷和世子回洛川,郡主则需留在相府。是吧,郡主?”

他转动着指间的黑玉扳指,玉石散发的光芒清冽而寒凉。

“什么?”陌漓目光一滞,不敢相信地问道。

陌苍擎冷硬的眉眼间,染上了复杂的神色,握着陌婉的手,隐隐颤抖。

陌婉垂下眼睛,不敢与父兄对视。

半晌,她才缓缓抬眼,轻声说道:“父亲,大哥,我答应了砚相留在相府。”

她虽未明说,但从父亲和兄长的眼神中,她知道他们已然明白。

“本王的清白,若是用我女儿换来的,我宁愿一死。”陌苍擎握紧陌婉的手,眼神凌厉地看向砚少川。

砚少川不紧不慢地捻着扳指,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陌婉眼眶一湿,回握住陌苍擎粗粝的手心,言辞恳切:“父亲,如今卢晃对苍漓兵权的觊觎已十分明显,其他两大氏族也都是坐观其变。您若是执意留在京中,难免会遭遇暗箭明枪。倘若防备不当,真让他们奸计得逞,陌家败落是小,边疆数万百姓怎么办?背井离乡戍守边关的战士怎么办?难道要他们都沦为权斗的牺牲品吗?”

砚少川挑了挑眉,略带赞赏地瞧着陌婉,原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郡主,却不想对朝堂局势还有些见解。

砚少川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衣袖:“听说这几日羌无已在洛川边境蠢蠢欲动,犬戎也意图反扑。”

“父亲,内忧外患,请您以大局为重,和大哥速回洛川。”陌婉看了眼眸色淡淡的砚少川,心中更加焦急。

陌苍擎看着陌婉真挚恳求的小脸,虎目泛起湿意,心疼不已。

他的女儿本是翱翔于天际的青鸢,如今却为了他们,成了砚少川这种人笼中的金丝雀。

陌婉瞧出父亲和兄长脸上的不忍与痛苦。

她擦干脸上的泪滴,眉眼弯弯,宽慰道:“父亲,大哥,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陌苍擎看着懂事乖巧的陌婉,心中酸涩。

他平生只愿守护大邺河山,只愿护佑一方百姓安康。

然而,小人的构陷,让他陷入牢狱,更让他卷入是非权斗之中。

如今,却要牺牲小女儿才能保全陌家,才能重返沙场,才能保护黎民。

陌苍擎感觉胸中憋闷难耐,捶着胸口,仰头长长地吸了口气。

良久之后,他抚着陌婉肩头:“终究是我们连累了你,泱泱。”

明明父亲只是轻轻地拍,可陌婉却觉得无比沉重。

她望着父亲斑白的鬓角和脸上历经生死而布下的一道道沟壑,甜甜地笑了,纯稚的眸子盈着万千星辉:“一家人,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泱泱长大了,也想保护父亲和大哥。”

此言一出,陌漓红了眼眶,嘴角颤抖着,手背青筋凸起,一拳重重地砸在栏杆上。

砚少川目光凉凉地睥着温情的三人,漆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

陌苍擎对上砚少川凉薄的眸子,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猛然撩起身前的衣袍,直直地、重重地跪在砚少川面前。

低头拱手:“砚相,老臣只求您一件事。臣妻去世得早,小女又自幼在边关长大,不懂上京规矩。若有朝一日,小女不再得您眷顾,请告知臣。臣将亲自把小女接回洛川,接回到我的身边。”

陌婉压抑已久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曾经对未来的迷茫和彷徨,有了具象的依靠。

那就是家。

不管她做了什么,舐犊之情不变,兄妹之情不变,为她敞开大门的家永远在。

砚少川盘着玉石的指尖,略略一顿,对躬身立在一旁的侍卫摆了摆手:“扶苍漓王起来。”

唇角勾起,噙着莫测的笑:“苍漓王有空不如多想想卢大人手中的信函是怎么来的?谁又能模仿您的字迹?”

他等了两年的人,又岂能轻易放手……

“时候不早了,王爷和世子还是尽早启程吧。”

说完便拉着陌婉走了。

“大哥,照顾好父亲,我会好好的,别担心!”

陌婉回头看向父亲和兄长,小脸漾着让人安心的浅笑,一遍一遍重复着……

直到出了天牢,转身的那一刹那,晶莹的泪花才悄然落下。

砚少川回头看向身后默默抽泣的陌婉。

忽然沉声问:“为什么叫泱泱?”

第8章

“因为,父亲曾言他只愿:大邺浩浩,河清海晏!”那双刚哭过的杏眼,宛如被水波涤荡过一般,愈发璀璨明澈,干净得让人不敢直视。

砚少川眼神微微一滞,黯如深渊的眸底闪过一丝动容。

河清海晏?

曾几何时,有个人与他说过类似的话语。

那人笑着对他说:“少川,日后你若取得功名,定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让百姓平安康泰。”

温润的笑容,恰似春风吹拂湖面,深邃的眼眸,透出沉稳而坚定的光芒。

那人是风光月霁的君子,亦是心系百姓的太子。

可他最后的结局如何?

先皇心怀忌惮,手足暗中构陷。

在先皇的授意下,高太师抄了太子府,太子与太子妃惨死。

生命的尽头,太子留给先皇的唯一话语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若不亡,则为不孝。”

砚少川掩在衣袖下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

他们夺走了他的光,那便要他们永坠黑暗深渊。

他精心布局,将高太师满门抄斩。

那夜月色稀疏,仅有的一点月光也是红色的,血红、血红……

他谎称进献长生药,却亲手将最毒的药喂进先皇口中。

而后告知先皇,他最无能的儿子将继承帝位,其他皇子或死或囚,都将不见天日。

先皇指着他,嘴角抽搐,口吐鲜血,却硬是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他站在那里,无喜亦无怒。

只是麻木地看着先皇,痛苦、不甘、愤怒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既然好人难活长久,当个邪魔又何妨?

陌婉见砚少川半晌没说话,觉得奇怪。

于是,她侧头看向砚少川,却发现那漆黑的眼眸,冰冷得如同冬日寒风,透着彻骨的凉意。

陌婉犹豫着问:“砚相,您怎么了?”

温婉柔和的女声,将砚少川拉回现实。

对上陌婉关切的目光,漆眸中的冷冽微微收敛。

砚少川抬手唤来青霄:“送郡主回相府。”

见砚少川不想说,陌婉也不再多问,随青霄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了一段,陌婉回头望去,却发现砚少川依旧站在原地。

寒风吹起他的衣摆,雪落在他的肩头。

宛如一幅画,遗世独立,唯有漫天风雪相伴,莫名悲怆寂寥。

陌婉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可是砚少川,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砚相啊,这样的人怎会悲怆呢?

戊时,陌苍擎和陌漓便离开了上京,踏上归川之路。

临行前,陌漓亲自去上京五宝斋买了一袋梅子糖,让冉伊送到陌婉手中。

陌婉拿起一颗梅子糖,放入口中,第一次觉得梅子糖竟如此酸涩。

酸得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望着窗外,夕阳挂在天边,散发着最后的余晖。

远处的山峦,在余晖中若隐若现,格外苍凉。

在洛川时,最期盼的梅子糖,最喜欢的梅子糖,而今含在口中。

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唯独尝不出一丝甜。

脑中回响的是,大哥让冉伊带给她的话:“泱泱,别怕,大哥不会让你一个人在上京的,等我!”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洒在锦华宫内,照在窗前作画的女子身上。

卢玥婷手握画笔,每一笔都如琴音般婉转流畅。

她神情专注而深情,仿佛与外界隔绝,只沉浸在她笔下的画境之中。

云秀望着卢玥婷,又看看宣纸上栩栩如生的人像,轻轻叹了口气。

卢玥婷拿起画纸,晾干墨迹,面带笑意地与画像遥遥对视。

“云秀,今日宫中可有事发生?”卢玥婷欣赏着画,漫不经心地问道。

云秀张了张嘴,想说又不敢说。

卢玥婷瞥了眼欲言又止的云秀:“说!”

“回娘娘,确实有一事。听闻砚相将苍漓王的女儿陌婉郡主留在相府多日了。”

卢玥婷握着宣纸的手猛地一抖,眉尖紧蹙,不相信地追问:“此事,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是主君在朝堂上问砚相,砚相亲口承认的。砚相还说,陌婉郡主以后也会住在相府。”云秀说完,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卢玥婷瞳孔一震,目光瞬间转冷,手指紧紧扣住画纸,用力撕扯,画纸被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寝宫内回荡。

画上面如冠玉,眼如点漆的男子,被一点一点撕成碎片,散落在地上。

泪水顺着卢玥婷赤红的双眼滑落,她撕扯的动作也越来越快,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这张画上。

锦华宫的侍婢跪了一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每个人都将头埋得很低很低,瑟瑟发抖。

卢玥婷“啊”地尖叫一声,宣泄着心中难以掩饰的怒火。

她以为砚少川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不会喜欢上任何女子。所以,只要砚少川身边没有其他女子,他就还是她的,她就还有机会,所以她一遍遍画着初见砚少川时的景象。

那年她十六岁,随官眷们陪天子去符禺寺祝祷。

一身月白色长襟宽袖锦袍的砚少川站在皇上身边,如松如柏,朗目疏眉,睥睨众人,秋风吹起他的衣袖,神仪明秀,犹如谪仙临世。

那一刻,卢玥婷惊为天人,痴痴地望了高台之上的人许久。

后来她甚至还求父亲为她牵线,固执地要嫁给砚少川。

可是,不论她怎么主动示好,怎么努力,砚少川都视若无睹。

被娇宠着长大的卢玥婷,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

故而,为了能让砚少川因轻视她而后悔,卢玥婷进宫为妃,与她厌恶至极的皇上虚与委蛇,只为争宠夺势,又或者说为了让砚少川能高看她一眼。

可当她宠冠六宫时,那清冷的视线亦不曾为她停留半分。

如今,陌婉的出现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卢玥婷编织的梦,砸了个粉碎。

卢玥婷笑了,笑得癫狂,笑得疯魔,挥手扫落桌上的笔墨、纸砚,刺耳的碎裂声吓得宫人们噤若寒蝉。

原来,砚少川不是寡情,而是对她寡情。

陌婉?

疯狂发泄后,卢玥婷嘴角勾着冷笑对云秀道:“明日给苍漓郡主下帖子,本宫要见她!”

第9章

翌日,巳时。

“郡主,宫里来人传旨了,说是卢贵妃请您进宫一同赏梅。”

陌婉一脸讶然,从青霄手中接过帖子,蹙起眉头问道:“卢贵妃是谁?”

“回郡主,卢贵妃是卢晃之女。”青霄神色间透着几分担忧。

“原来是她啊。”陌婉将帖子置于桌上,凝眉陷入沉思。

陌婉从未与卢玥婷谋面,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邀自己进宫,直觉却告诉她,此事定无善意。

莫非是卢晃先前构陷父兄不成,便想让女儿从自己这儿下手?

这般想着,陌婉愈发觉得要小心行事:“砚相回来了吗?”

青霄答道:“相爷今日陪皇上出宫狩猎,要晚上才能回来。”

陌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青霄,你告知来人,就说我染了风寒,怕将病气传给贵人,所以今日不便进宫,改日定当亲自前往拜谒。”

“是,郡主。”青霄赶忙去前院回话。

传旨的太监回到锦华宫,将陌婉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卢玥婷。

卢玥婷端起桌上茶杯,恶狠狠地重重砸在小太监头上,目光森冷如冰:“没用的废物,滚!”

小太监顾不上擦拭额头鲜血直流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往外爬。

云秀重新为卢玥婷倒了杯茶:“娘娘莫要动怒,就算苍漓郡主今日没来,十天后便是宫宴了。昨日早朝时,皇上已定下那日让砚相带她一同入宫。只要她进了宫,咱们还愁没机会吗?”

云秀冲卢玥婷挤挤眼睛,谄媚一笑。

卢玥婷斜睨云秀一眼,抬起纤细白皙的手腕,染着红色丹青的手指高傲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阴恻恻地笑了:“也是,那就再等几日。”

万籁俱寂的夜晚,星星闪烁着微弱光芒,零星地点缀在夜幕之上。

陌婉忧心忡忡地在屋内来回踱步,直至院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打开门,往旁边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砚相。”

砚少川进了屋,经过陌婉身边时,身上的凉气,冷得陌婉打了个冷颤。

“今日卢贵妃邀我进宫,我没去一事,砚相知晓吗?”陌婉倒了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问道。

砚少川微微点头,自顾自地坐在书案旁。

陌婉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砚少川对面,担忧地问道:“那我没去,会不会惹来麻烦?”

砚少川看着眉尖紧蹙的陌婉,喝了口热茶,不紧不慢地说:“郡主今日的理由很合理,自然不会惹上麻烦。”

陌婉瞬间如释重负,灿烂地笑起来,清亮亮的眼睛里星光闪烁:“那就好,那就好。”

“啊,对了,砚相。还有一事,竹苑可有盥室?”陌婉有些迟疑地问道。

这几日在相府,都是青霄给她送饭、送洗漱的水。她也仔细观察过竹苑,一个侍婢都没有,全是佩剑的侍卫。

她不知该如何同他们开口说沐浴之事,而且之前她觉得臭些更好,最好把砚少川熏晕。

可好几日过去了,她实在忍受不了了。

砚少川抬首看向陌婉,眼尾微微上挑:“主屋右边便是盥室。郡主,要现在洗吗?本相倒是可以顺路带郡主过去。”

陌婉礼貌地弯了弯唇,连连摆手:“不敢劳烦砚相,不敢。”

开什么玩笑?

她又不是疯了。

砚少川曲起食指叩着桌面,眼神看向桌上的某一处,慢条斯理地说:“这画册,郡主还得继续学啊,本相还等着郡主兑现承诺呢!”

陌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本砚少川亲手绘制的春宫图,格外刺眼。

陌婉错开眼睛,红着脸,嗡声说道:“知道了,会学的。”

“要好好学!”砚少川慢悠悠地拨弄了一圈黑玉扳指,目光炯炯地盯着陌婉,直至凝脂如玉的肌肤,晕上诱人的绯红,才满意地笑了。

陌婉目送砚少川离开,又偷偷站在轩窗后,眼见他进了主屋。

才彻底松了口气,收回视线。

目光落在桌面明晃晃的画册上。

之前为了救父亲和兄长,她真的有认认真真学过。如今算是暂时雨过天晴,那再看这本册子,就少了许多勇气和动力。

他说这些都是他画的……

这是疯子吗?

这么多,还这么细致!

怎么画出来的?

人们都说他寡性淡情,不近女色,那怎么画出来的?

全靠想象?

啧啧,原来是把精力都用到这上面了……

太可怕了。

秀气的眉尖紧紧揪在一起,不知怎的,竟莫名其妙地觉得砚少川和那些画中的男子极为神似,就连画中女子也似曾相识。

陌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激灵,连连摇头,颤着指尖,快速地将砚少川的“大作”收进抽屉。

她默默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试图理解疯子的世界!

陌婉不再多想,拿起挂在床边的斗篷,步履轻快地走向盥室。

迎面碰到了青霄。

青霄手中捧着一叠衣物,微笑着说:“郡主,由于竹苑没有女子衣物。所以,相爷吩咐您先穿这些,等明日会有人来为您量体裁衣。”

陌婉颇为意外地从青霄手中接过衣服,轻轻颔首,简单道了声谢,就飞快地跑了。

青霄疑惑地看着陌婉的背影,挠了挠头,怎么回事?

除了相爷以外,郡主是第一个被允许使用竹苑盥室的人。他自觉郡主在相爷心中地位特殊,所以,想对她更和善些。

可是郡主,好像被什么吓到了?

陌婉一路小跑来到盥室,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原来真的不是每个人笑起来都好看啊!

青霄脸上有一道长疤,从眼角到嘴角,不笑时,显得硬朗威慑。

偏偏他刻意夹着声音,还冲着她笑,莫名变得很违和。

甚至……有些狰狞了。

以至于陌婉都忽视了手中拿的是——砚少川的衣服。

就在青霄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时,却听见砚少川叫他。

漆色的眸子,冰冷狠绝,只说了一句话:“毁了卢家西郊的宅子。”

青霄立刻会意,这是对今日卢贵妃将主意打到郡主身上的警告。

看吧,他就说相爷对郡主不一般,看来以后他还得对郡主再温和点。

第10章

陌婉刚从青霄带来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倏地打了个喷嚏,仿佛是有人在暗处念叨着她。

陌婉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开始抬眼细细打量起这盥室,不禁为之惊叹。

盥室中央,竟是一方由琥珀堆砌而成的巨大水池,池水清澈见底,雾气袅袅升腾。

这竟是一处温泉!

池边摆放着石桌、石凳,还有一张屏风。

四周墙壁上,精美的图案雕刻得栩栩如生,灯火透过温泉水,折射出斑斓的光影,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

雅致中透着奢华。

陌婉褪去鞋袜,光着脚丫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愣愣地看了许久。

这般华丽的布置,即便是洛川首富——陆家,也难以企及。

而她们苍漓王府,更是远远不及。

她的父亲虽贵为苍漓王,但洛川地处边疆要塞,常年征战,伤亡在所难免。

因此,父亲和兄长的俸禄,大多都用于安葬将士和抚恤烈士家属了。

想到这儿,她不禁为父兄感到愤愤不平。

父兄赤胆忠心,一片楚囊之情,苍天可鉴。

却遭卢晃这样的奸人构陷,折辱入狱。

好在沉冤得雪,否则,真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陌婉愤愤地放下手中的衣服,褪去衣衫。

她拾级而下,坐在泉水中,许久,秀眉才渐渐舒展,安静地泡在水中。

瀑布般的长发倾泻在光滑的肩头,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陌婉感受着泉水的暖意,连日来的疲惫逐渐消散。

她拿起池边的皂角,涂在身上,那细腻的触感,如丝绸般柔滑。

淡淡的竹叶香,弥漫开来。

泉水冲洗过后的肌肤,变得更加清爽透亮,宛若无瑕的美玉。

陌婉用棉帛擦拭过后,正打算换身干净的里衣。

却赫然发现,青霄递给她的衣服竟是男子的,还带着淡淡的竹叶香。

竟然是砚少川的衣服!

陌婉别扭地拿着衣服,纠结了一番,才无可奈何地穿上。

可是砚少川的里衣,穿在她身上实在太大了。

长长的衣摆,漫过紧致的翘臀,延伸到修长的腿胯。

松松的衣领,露出诱人的锁骨,遮不住那饱满的春光。

梁上蒸腾的水汽,仿佛被眼前的美景所迷惑,争先恐后地掉落在池中,滴答作响。

陌婉穿好衣服后,听到屏风后不时传来“咕嘟、咕嘟”的气泡声。

她绕过去一看,地上竟是一汪泉眼。

设计得真是精巧绝伦。

陌婉用皂角将换下来的小衣细细洗过,叠好拿在手里。

她常年跟随父兄征战沙场,军营里没有那么多讲究与安逸。

所以,这些事情她自己都会做。

她戴上兜帽,舒舒爽爽地走出盥室。

明月高悬,月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投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可爱的斑点。

一想到父亲和兄长成功脱困,陌婉的唇角就抑制不住地上扬。

她提起裙摆,追着月光,踏着地上的斑点,脚步尤为轻快。

巧笑倩兮,美目流光。

忽然,身前出现一道黑影,遮住了地上的光点。

陌婉来不及收住点起的足尖,直挺挺地往前栽倒。

撞进了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

清幽的竹叶香萦绕在鼻间。

陌婉揉着撞疼的鼻尖,缓缓抬头。

砚少川正低头看着她,眉梢微微上扬,那如耀石般的漆眸,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却又显得云淡风轻。

月光倾泻在砚少川身上,为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晖。

陌婉檀口微张,仰头望着砚少川。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一副好皮囊。

那漂亮至极的五官,令人屏息,气质更是超凡脱俗。

他负手而立,月光下,如芝兰玉树般挺拔。

他眼角含笑,睥睨着她,如朗月入怀般温暖。

陌婉堪堪移开视线,端端正正地站好,垂下眼睛,悄悄红了脸颊。

静谧的夜,跳动的不只是星辰。

流绪微梦间……

还有夜风吹过的发梢。

染着和他一样的竹叶香。

月光轻轻洒在陌婉脸上,映着微湿的发梢。

砚少川睥睨着凝结着细小冰晶的发尾,问:“洗完了?”

看似寻常的话语,在这一刻听起来却怪怪的。

低沉的嗓音,轻缓的声调,每个音都如同琴弦般,勾人心痒。

黛眉轻颦,陌婉“嗯”了一声。

“衣服可还合身?”

陌婉先是一愣,懵懂地看着砚少川。

砚少川弯起食指,勾上陌婉的下巴,拇指不轻不重地捏着,微微俯身,声音暗哑地又问了一遍:“合身吗?”

陌婉忽然明白他在问什么了,与白嫩软滑紧紧相贴的亵衣,熨烫了柔嫩的雪肌。

陌婉攥紧手中换下来的小衣,默默垂下头,菱唇翕动,心里暗咒。

到底是谁说砚少川寡性淡情的?

谣言真是害死人呀!

漆色的眸子,极有耐心地瞥着陌婉脸颊渐渐染上极致的红晕。

玉面绯红,宛如初春的桃花,灼灼其华。

陌婉瞧见笑意在砚少川稀薄的唇瓣间流转。

他是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恶趣味吧?

陌婉敢怒不敢言地瞪着砚少川,红了眼睛。

就像被逼急了的小兔子。

狭长漆眸中的笑意更浓了。

陌婉兀地侧头,将下巴从砚少川指间抽离,往旁边站了站。

凝眉道:“更深露重,不宜多思,砚相若是睡不着,就去画画!”

砚少川微微一怔,而后望着头也不抬一溜烟跑了的倩影,朗笑出声。

这一笑让站在一旁的青霄,目瞪口呆。

他跟在砚少川身边七载,看着他从白衣少年到拜相封侯,看着清冷少年一点一点变成阴鸷权臣。

多久没见过砚少川这般发自内心的笑了?

似乎从五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开始,曾经的白衣少年,便彻底消失了。

青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砚少川,是在符禺寺。

大雪刚过,寺院梅林深处,少年正静静作画,动作流畅而优雅,随着笔触的移动,一副清新脱俗的红梅图跃然纸上。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林间,投在少年身上,宛若谪仙,眉宇间透着超然之气,倒是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也是在那一日,青霄成了砚少川的近卫。

而给他下这个命令的则是前太子,叶牧云。

青霄望着月光下孑然一身,收敛了笑容的男子。

背影比月光还清冷,影子比冬枝更萧索。

曾经温润如玉的少年,还会再回来吗?

第11章

卯时刚过,天还未亮,卢晃就被管家王寿惊慌失措的喊声叫醒,极不耐烦地吼道:“喊什么,喊什么,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大人,出大事了。”大冷的天,王寿额头上的汗珠却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

卢晃披了件衣服慢慢坐起身,神色不悦:“怎么了?”

“噗通”一声,王寿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大人,昨夜西郊的宅子被人放火烧没了。”

“什么?”卢晃腾地站起来,顾不得肩上的衣服掉落在地,瞪着眼睛,声音有些发抖:“宅子北屋可还好?”

王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回大人,火就是从北屋烧起来的,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浇了一屋顶的油,又打碎了装水的缸。火一着,根本就来不及扑灭……”

王寿越说声越小,卢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他颤抖着嘴唇,险些站不稳,幸好被王寿及时扶住。

“完了,全没了,全没了……”卢晃絮絮念叨着,浑身瘫软地靠在床上,眼神空洞呆滞。

他积攒了一辈子的奇珍古玩和银钱字画,自以为高明,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西郊的宅子,却不成想竟被人一把火全烧了。

当真是急火攻心,卢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急促地咳嗽,王寿赶忙端来茶水,也顾不上隔夜的凉茶,卢晃猛灌了几口,才止咳,咬牙切齿地问:“谁放的火?”

王寿缩了缩脖子,声如蚊呐:“回大人,还没查出来。”

卢晃用尽全力,一脚踹在王寿胸口:“废物,都是废物!还不快去给爷备马,去西郊宅子。”

王寿一边让小厮赶紧备马,一边扶着脚步虚浮的卢晃,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到了西郊宅子,卢晃直奔北屋。

远远就闻到一股焦烧的味道,昔日雅致的房子,只剩残垣断壁,火焰肆虐过的痕迹清晰可见,瓦片破碎散落一地,焦烧的木头下,还有一些残存的字画碎片。

卢晃只感觉气血上涌,脑中一阵眩晕,仅存的侥幸,也消失殆尽了,眼睛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宫中的卢玥婷收到消息后,忙不迭地出宫回府探望,一时间卢家忙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而相府内,因昨夜洗了热水澡,浑身舒爽,一夜好眠的陌婉,倚在窗边小塌上,认真地缝着一对护膝。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陌婉好奇地推开窗,却看到一个小男孩,正朝她走过来。

乌黑的长发,束着玉冠;大大的眼睛,明亮有神;小巧的鼻梁,高峻挺拔。

华丽锦袍外,披着雪色狐裘,衬得白净小脸越发精致矜贵。

好漂亮的小男孩。

陌婉正欲开口,青霄便走上前:“郡主,这是府中小公子,相爷的弟弟。”

小男孩背着小手,微微扬着下巴,听着青霄的介绍,黑亮亮的眼睛打量着陌婉。

陌婉瞧着小男孩傲娇的神态,简直就是缩小版的砚少川。

“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走到陌婉身前,抬头问道。

“陌婉,你呢?”

“砚锦。”

许是仰头看陌婉太累,小男孩自顾自地走到椅子旁,掀起外袍后摆,往上一蹦,稳稳地坐在凳子上。

砚锦指向立在门口处的绣娘:“我听他们说今日不止给我一人做衣服,便好奇跟来瞧瞧。”

陌婉坐在砚锦对面,不太知道要和他说什么,只能和善地笑笑。

“你先量衣服吧。”说着砚锦竟然转过身。

绣娘躬身上前,陌婉配合地站起来,让她量着尺寸。

“你几岁?”陌婉有些惊讶砚锦的行为。

“六岁。”砚锦背对着陌婉,晃着小脚丫。

才六岁啊,小小年纪,就懂得“非礼勿视”,还真是难得。

不一会儿,绣娘收起尺子,躬身道:“郡主,小的量好了,做好了马上给您送来。”

待绣娘离开后,砚锦才转过来,手臂搭在桌上,歪小脑袋看着陌婉:“你是第一个被少川哥哥留在竹苑的女子。”

“你是有什么特别技能吗?”

特别技能?

这倒是给陌婉问懵了,但见砚锦问得认真,她倒是也认真地想了想。

但好像真没有。

于是,她诚实地摇摇头。

砚锦皱着小小眉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转了转,忽然道:“那少川哥哥就是见色起意喽?”

陌婉:“……”

六岁,会不会懂得有点多?

砚锦从凳子上跳下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陌婉一下被砚锦那小大人的模样,给气笑了。

砚锦盯着陌婉的笑脸,忽然神色认真地问:“你脸上的是梨涡吗?”

“是啊。”陌婉指了指脸上的浅窝。

砚锦点着小脑袋,若有所思:“哦,原来这就是梨涡。”

“夫子留的课业我还没写完呢,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砚锦便起身离开。

走了一段路后,砚锦回头看向目送他的陌婉。

后者脸上依旧漾着浅笑。

砚锦眨了眨大眼睛,小小的眉头蹙着忧伤,喃喃自语:“娘亲脸上的梨涡应该也是这样吧。”

只可惜那时他还太小,记不清了。

陌婉望着渐行渐远的小小身影,和砚少川一样好看,只是五官却不太像,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两个如此漂亮的孩子?

她记得父亲曾说,砚少川就像一个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查不到宗族,亦寻不得过往。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前太子死后,犹如横空出世,搅得上京天翻地覆。从一个小小的门客到如今大邺丞相,步步为营,其心思之深,无人能出其右。

“青霄,同我说说凤梧吧!她是做什么的?她也是砚相的人吗?”陌婉突然对砚少川身边的人和过往的事,产生了好奇。

青霄虽然纳闷陌婉突然问起凤梧,但还是如实回道:“凤梧姑娘是风月楼的掌事。”

“风月楼的掌事?那凤梧好厉害呀!”陌婉眨着眼睛,由衷地赞叹。

青霄抬眼看向陌婉。

世人听到女子出自秦楼楚馆,往往第一反应都是鄙夷嫌恶,名门贵族更甚之,而陌婉纯澈的眼睛里竟然满是欣赏,这倒是让青霄颇为意外。

“那凤梧和砚相是什么关系呢?”陌婉追问道。

“砚相算凤梧半个救命恩人吧。”青霄斟酌了一下措辞。

第12章

“为什么是半个?”陌婉好笑地问。

“因为,三年前在西陵,相爷的马车经过兰渠,碰巧遇到了正欲上吊自尽的凤梧。相爷觉得晦气,就让我把人救下来,然后说了句……”

青霄略略一顿,才接着说:“相爷说:要死,等他过去再死,别挡道。”

陌婉瞠目结舌地张张嘴,这也太……,话到嘴边,但还是没好意思说。

青霄看出陌婉的惊愕,无奈地笑笑:“凤梧姑娘脾气也倔,听相爷这么一说,只顾着对相爷怒目而视,倒是没有再轻生。当时,同行的还有风月楼前掌事月娘,她瞧着凤梧容貌过人,便问凤梧愿不愿意跟她去上京。于是,凤梧就来到了上京,一直跟着月娘,去年正式接管了风月楼。”

“原来是这样啊,那确实顶多算半个救命恩人,不能再多了。”陌婉认可地点点头。

青霄又补充道:“再就是,凤梧其实姓羽,是西陵羽家的嫡女。而且,我听说羽大人已经从西陵来到上京,明日就要去礼部走马上任了。”

陌婉蹙了蹙眉,语气中带着一丝心疼:“那凤梧知道吗?”

虽然她不知道凤梧当初为什么会轻生,但她知道一个女孩子,一定是对这个世道绝望透顶,才会用自尽的方式结束年轻的生命。

尚未见过繁花,却献祭了生命。

而这其中的绝望,定和凤梧的家人脱不了干系。

青霄瞧出陌婉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忧,又不懂了。郡主和凤梧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却能有这么多关心惦念?

青霄挠了挠头,安慰道:“郡主,放心,凤梧知道,且早有准备。”

“那就好。”陌婉点点头,心中却盘算着,力所能及之处,可为凤梧做些什么。

夜色阑珊,十里街上却热闹非凡,德颂楼里人声鼎沸,灯火如昼。

羽珏端起酒杯,双眼闪烁着讨好和奉承:“感谢各位大人赏光,前来赴宴,我羽某再敬各位一杯。”

户部侍郎肖毅举杯,一饮而尽,嘴上说着漂亮的场面话:“羽大人客气了,都是为朝廷办事,彼此帮衬,彼此帮衬。”

“肖大人说的是,来来我给您把酒满上。”羽珏弓着身子走到肖毅身边,笑眯眯地为其倒酒。

酒过三巡,肖毅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拍着羽珏的肩膀:“羽老弟,我跟你说,来上京就对了。你看着这上京多热闹,不说别的,但就这十里街上就有三处名楼。”

羽珏故作不知地问:“哪三处?”

“风月楼、雅隽楼、德颂楼,简称风雅颂。来来,羽老弟,你来看。”肖毅舔着大肚腩,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拉住羽珏的胳膊走到窗户边。

“你看这德颂楼对面便是风月楼,那里的姑娘,个顶个的美呀!”肖毅猥琐一笑,推开窗。

“但要说最美的,还得是风月楼的掌事凤梧,哎呀,那叫一个千娇百媚!”肖毅摇头晃脑地说着,抬手指向对面。

“肖兄,您说掌事叫凤梧?”一听到这个名字,羽珏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那么巧吧?

羽珏顺着肖毅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风月楼二楼连廊上站着一个女子。

一袭红色留仙望山罗裙,流云墨发斜插一根金步摇,眉如青烟,腮凝新荔,艳若桃李,火树银花照耀下分外夺目。

“呦,这不是凤掌事吗?”肖毅眯起眼睛,顿时大喜,兴奋地朝凤梧挥手。

凤梧嘴角上扬,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对肖毅笑了笑,媚而不俗。

“啪嗒”一声,羽珏手猛然一抖,掌中酒杯应声掉落,碎了一地。

竟然真是那个被他扫地出门的大女儿,羽凤梧。

肖毅还沉溺在凤梧娇俏的笑靥中,根本没发现羽珏神色中的惊慌和烦躁。

羽珏恶狠狠地瞪着凤梧,眼中满是警告,唯恐她说出自己是羽家人。

呵,她的父亲还是那么看重颜面!

凤梧神色平静地同羽珏对视,慢慢勾起嘴角。

招来身边小厮,玉指微抬指向对面:“让寒酥和流觞去给大人们弹上一曲,就说风月楼贺羽大人升迁之喜。”

距离太远,羽珏听不清凤梧说了什么,只看道她身边的小厮,投来确认的目光。

不一会儿,两名衣衫轻薄,容貌艳丽的女子出现在羽珏宴请宾客的雅间。

肖毅揉了揉眼睛,生怕看错了,迟疑地说:“这不是风月楼的寒酥和流觞两位姑娘吗?”

寒酥怀抱琵琶,娇滴滴地福身一礼:“寒酥见过各位大人,我们掌事听闻羽大人升迁,特让奴家前来弹曲祝贺。””

肖毅浑浊的眼睛,倏尔一亮,不无羡慕地看向羽珏:“哎呦,羽大人,你可以啊,太有面子了,这刚一到京城,就能得凤梧掌事庆贺?”

羽珏心下一沉,掩在衣袖里的手,青筋凸起,面上却淡然地说:“替我谢过你们掌事,至于弹曲就免了。”

羽珏递给心腹李闯一个眼神,李闯立刻会意,将寒酥和流觞请了出去。

然后,觥筹交错间,羽珏对众人陪着笑脸,顾左右而言他,急急撇清与凤梧的关系。

凤梧一直站在对面,冷眼瞧着她的父亲,明明心里恨她恨得牙根发紧,却又不能发作,只能强颜欢笑。

真痛快啊!

凛冽的寒风像一把锐利的刀,划过娇嫩的肌肤,带来刺骨的疼痛。

可凤梧像是感觉不到一样,红唇扬起一抹冷笑。

再寒,能寒得过人心吗?

相府,竹苑。

琉璃盏下,美人如画。泼墨长发泛着淡淡光泽,顺滑地流淌在肩上,星眸流转,全神贯注地缝着护膝。

眼看护膝就要做好,陌婉开心地翘起唇角,如花笑靥上的梨涡娇俏可人。

虽然不知道这对护膝几时才能送到父亲手中,但她还是早早地做出来了。

月影翕动,掠过主屋。

“郡主今日都做什么了?”砚少川解下外袍,递给青霄。

青霄接过衣衫,陈在小臂上,认真地回忆:“早上在绣一对护膝,然后小公子跟着绣娘过来,绣娘给郡主量了尺寸,小公子同郡主说了会儿话,然后郡主又问了些关于凤梧的事……”

青霄还没说完,却听砚少川忽然问道:“护膝是给谁做的?”

合着他说了半天,相爷只听进去了第一句?

给谁做的?

青霄愣了下,皱眉思索,倏尔眼睛一转,朗声答话:“应该是给相爷您吧!”

此言一出,寒潭漆眸竟攀上一抹柔光。

青霄低着头,抿着嘴,会心一笑,顿觉相爷和郡主之间没有他还真不行。

第13章

一连几日都未曾下雪的上京,晴空万里。

陌婉脚步轻快地走向书阁,青霄默默跟在她身后。

巍峨耸立的书阁,斗拱层层叠叠,四周的飞檐如展翅翱翔的雄鹰,日光在琉璃瓦上跳动,闪烁着绚丽光芒,与碧海蓝天相映成趣。

三层楼高的书阁,一楼整齐地摆放着史书典籍,二楼陈列着名家字画,三楼则是些野史杂记。

陌婉推开书阁大门,轻车熟路地走上三楼,踩着梯凳将《山水志》从书架上取下,就势坐在梯凳上,背靠温暖阳光,舒适地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就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落日余晖透窗而入,漏在陌婉浅碧色拖尾拽地长裙上,变成淡淡的、轻轻摇曳的光晕,似层层绿浪,如片片翠玉。

微垂的眼睫宛若蝴蝶微憩,在欺霜赛雪的小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嫣红的唇瓣凝着浅笑,恣意徜徉在书中所绘的大千世界。

直到青霄轻咳一声,陌婉才缓缓抬头,亦瞧见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的砚少川。

陌婉合上书,弯起樱唇,笑吟吟地说:“你回来了?”

淡雅如雾的星眸里,含着皎皎暖意。

砚少川脚步略略一顿,有些恍然,那自然的语气,倒像是小娘子等待晚归的郎君。

走到陌婉身边,扫了眼她看的书,望向坐在高凳上的陌婉,问:“喜欢看?”

陌婉将书放回书架,点头道:“喜欢啊,这本书里写到了洛川,还将洛川的长河落日,苍山白雪,描绘得淋漓尽致。”

转头看向砚少川,眨眨眼睛,好奇地问:“砚相,去过洛川吗?若是去过,说不定咱们还见过呢。”

砚少川瞥着桃腮带笑的娇儿,扬了扬眉,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他们当然见过。

盛夏时节,洛水河畔,苍山脚下,少女俯身用手掬起一捧溪水,淋在微微发红的脸颊上,清凉的溪水缓解了盛夏的燥热。

少女眉眼弯弯,颊边梨涡清浅,三分娇软,六分娇憨,还有一分浑然天成的娇妩。

“淮之哥哥,你也来试试,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少女清澈的眼睛,莹着柔和的光,唇瓣晕开甜甜的笑。

少女身后的男子,笑着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温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水珠。

言笑晏晏的少女和温润如玉的青年,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让人恨不得撕碎……

砚少川坐在马车里视线投在不远处的二人,冷冽的眸子又阴又凉。

回到上京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写下将陆淮之调离洛川的任令!

想到这儿,砚少川抬首望向陌婉,忽然清浅地笑了,虽不著一字,却风流尽显。

陌婉歪头看着笑而不语的砚少川,深邃如漩涡的黑眸,蕴着令人目眩的笑意,像沉寂了千年的睡莲,绽放出勾魂摄魄的光彩。

陌婉莫名地心跳加快了几分,慢慢移开视线,扶着梯凳就要下来。

修长干净的手递到她面前,刚触碰到他的手时,陌婉差点条件反射地缩回去。

凉!太凉!

陌婉虚握砚少川的指尖走下来,随着他站在宽敞的窗前。

“苍漓王和世子已经到洛川了,羌无也已撤离洛川边境。”砚少川推开窗,迎进落日晚霞。

“太好了,这样的话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打仗了。”一想到父兄平安归川,又近无战事,可以休养生息,陌婉开心得难以抑制。

“郡主同苍漓王和世子的感情很好。”不是疑问,是肯定。

陌婉点点头认真地说:“是啊,天底下哪个父母和子女不好呢。想必砚相的父母也是很爱你,视你为珍宝,寄予厚望,才会取名‘少川’的吧?”

砚少川瞥了眼眸光熠熠的陌婉,神情逐渐变得晦涩不明。

可惜,在他的记忆里就没有父母。

他的名字自然也不是父母取,而是叶牧云。

在此之前,那里的人都叫他老六!

似火的夕阳照在砚少川身上,却也无法消减漆眸中的半分寒意。

陌婉不知道砚少川在想什么,只以为是自己窥视他过往的小心思被看穿,惹他不高兴了。

于是,扁扁嘴,安静地站在旁边,望着远处的袅袅炊烟和熙熙攘攘的长街,不再说话。

“阿嚏。”也许冷风吹久了,也许砚少川身上的气息太过冷冽,陌婉打了个喷嚏。

砚少川低头看向陌婉,漆眸已恢复了往日的岑寂,瞧出陌婉眼里的期冀,随口问道:“想去长街?”

“可以吗?”陌婉亮着眼睛,惊讶于砚少川敏锐的洞察力。

“青霄备马。”

陌婉推开车窗一角,好奇地看着窗外,上次来十里街,还是她八岁的时候。

时隔八年,街上更加繁华了,鳞次栉比的铺子,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香气扑鼻的小食。

“我想买一个酥糖饼,可以吗?”陌婉拿出荷包,转过身问砚少川。

砚少川垂眼看看陌婉的荷包,勾了勾唇:“郡主的钱,还是自己留着吧。青霄,停车,去买个酥糖饼。”

陌婉倒也没争辩,弯弯眼睛,看向窗外酥饼摊,葱白的手指搭在窗沿,乖乖等着自己的酥饼。

青霄付了碎银,将油纸包好的酥糖饼递给陌婉,继续驾车前行。

外酥里嫩,色泽光亮的酥糖饼看着就好吃。

陌婉接过酥糖饼,有些烫微微吹凉,小小咬了一口。

才一口,便吃到香甜的汤汁,皮酥而不散,馅甜而不腻,酥松适口。

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还是那么好吃。

砚少川瞥着陌婉,只是一个酥糖饼就能吃得这么满足,还真是好养活,略带笑意地问:“好吃吗?”

陌婉蹙了蹙眉,看看吃了一半的酥糖饼,又看看砚少川,不太情愿,但还是客气地问:“砚相,要尝尝吗?”

嘴上虽然问他要不要尝尝,手可是半点没动,反而拿得更紧了。

呵!还真是跟他客气客气。

砚少川刚要开口,马车骤然后仰,车前辙向上腾空。

陌婉握着手中酥糖饼,凌空抓扶。

忽地,手腕被人握住,身形一转,朝后倒去,稳稳落入竹叶香气氤氲的怀抱。

唇上传来怪异的触感,软软的、滑滑的……

第14章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怔。

很快随着车身的倾斜,羽毛轻拂般地触碰,渐渐压实,陌婉软软的唇瓣碾过砚少川的薄唇。

砚少川揽在纤软腰肢上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转瞬反客为主,捉住陌婉软嫩的唇瓣,舌尖撬开发颤的贝齿,迫不及待地浅尝轻啄。

时间仿佛刹那静止,灼热急促的气息开始蔓延,口中的清甜让他欲罢不能。

直到车辙重重落地,惯性使然,怀中娇儿紧张的齿,磕破了他的下唇。

唇齿间慢慢涌上一股腥甜,却漫不过磨人的缱绻。

车外,人喝马鸣乱作一团。

车内,情丝旖旎烟诱撩人。

一声孩童的大哭,让陌婉如梦初醒,按捺住狂跳的心,遽然侧过脸探手去推砚少川。

砚少川只感觉唇上一凉,温软不再,竟有些意犹未尽,大手紧紧箍着纤腰,固执地将她圈在怀里。

陌婉被迫窝在他怀里低低喘息,清凌凌的杏目泛起潋滟波光,攀在砚少川肩头的指尖,止不住地颤。

“相爷,刚才突然跑出一孩童,所以才勒马急停,请相爷恕罪。”青霄发紧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砚少川冷哼了一声,却未置一词。

青霄诧异地朝车轿内望了望,相爷竟然没罚他?

砚少川弓起食指在唇上蹭了一下,斜睨着陌婉,施施然道:“郡主,打算怎么赔?”

淡如水色的薄唇上染着殷红的血迹,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散发出野致的魅惑。

陌婉抬眸望向砚少川,雪腮晕着诱人的绯色,试探着将手里的酥糖饼,缓慢地递到砚少川唇边,清软的声音残着些许的颤:“要不把酥糖饼给你吃?”

“不吃。”砚少川抱着陌婉往后靠了靠,慵懒地倚在车壁上。

“那砚相……想怎么样?”陌婉睁着水汽氤氲的眸子去看他,却看见漂亮的丹凤眼泛起妖冶的笑意,只是一眼便能让人面红耳赤。

砚少川抬手勾起陌婉下颌,嫩唇上沾着他的血,冰凉指尖抚上软嫩细滑的唇瓣,一点一点将那血珠晕开。

眼尾微微上挑,满意地瞧着比涂了口脂还要红润的樱唇,薄唇凑近陌婉耳边,低声道:“想吃更甜的……”

陌婉心兀地漏了一拍,莹白如玉的小脸,绯红如娇花初绽。

陌婉羞赧地错开脸,害怕地往后移,可刚动一下,细软的腰肢立刻被砚少川扣住。

稍稍一用力,娇软的小人儿就被勾到他面前,砚少川摩挲着嫣红的唇瓣,漆黑的眸子墨染一般撩人,喉结微动,温热的气息不偏不倚地洒在陌婉唇间:“乖乖坐着,别乱动。”

陌婉无助地咬着唇,心尖的酥麻渐渐传到腿上,星眸泛着楚楚泪光,嚅声道:“可是,我腿麻了……”

砚少川睥着陌婉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忽然气笑了。

这种时候,她告诉他,腿麻了???

与此同时,青霄停好马车:“相爷,到了。”

似是惩罚,似是怜惜,砚少川轻轻吻在陌婉唇上,浅尝辄止地含住,又不情不愿地放开,舌抵唇角:“改日找郡主讨回来,届时郡主可不要赖账。”

陌婉错愕地望着砚少川,想不通,平白无故地她怎么就欠债了呢?

砚少川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越过她的膝弯,在青霄略微震惊的注视下,将陌婉打横抱下马车,下颌抵在柔软的发上,蹭了蹭。

“那个……我可以自己走。”陌婉不好意思地看着周围,拽了拽他的衣襟,轻声开口。

砚少川低头去看她,清冷的嗓音染着一丝调侃:“不麻了?”

“嗯,不麻了。”陌婉急急点头。

砚少川将陌婉放下,拉着她的手,走到路边卖云吞的摊位前,转头问:“云吞吃得惯吗?”

却瞧见陌婉小嘴塞得鼓鼓的,正着急吞咽手中剩下的半块酥糖饼。

砚少川气笑了:“当真这么喜欢吃这个?”

陌婉咽下最后一口酥糖饼,亮晶晶的眸子蒙上一层霜雾,声音低低地:“娘亲还在时,每次上街都会给我买酥糖饼吃。”

砚少川瞳孔略微一震,抬手轻柔地抹掉陌婉嘴角残留的饼渣,清冽的声音章上一抹柔和:“还想吃吗?”

陌婉摇摇头,藏起眸底的哀伤,扯出一个清甜的笑:“下次若再来,砚相再请我吃,可好?”

“好。”砚少川颔首,牵起陌婉的手走向云吞摊子。

云吞摊主,是一对年近五十,长相淳朴的老夫妻,由于摊位离主街有些远,所以食客没那么多。

老夫妻怔怔地看了摊位前的陌婉和砚少川好一会儿,突然觉得简陋的小摊,蓬荜生辉。

娇俏的女郎,姣姣如花;

清冷的郎君,晏晏似月。

老翁拿下肩膀上搭着的白布巾,将本就干净的桌子、椅子,上下又擦了一遍:“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两碗云吞。”砚少川坐在斑驳又细窄的木凳上。

“好嘞,二位客官慢坐。老婆子,煮两碗云吞。”

铁锅中,热汽升腾,在寒凉的夜里,凝结成水汽,白色的雾气中逐渐传来云吞的香味。热锅翻滚,云吞上下涌动。

“云吞来喽,二位慢用。”老翁和老妇分别端着几碗云吞,热情地招呼着。

陌婉瞧见云吞上撒着些许香菜,淡淡凝眉,拾起竹筷,将其一一挑出。

略略抬眸,见砚少川也在认真地挑着香菜。

漆眸望来,视线相对。

陌婉弯弯眼睛,轻快地问:“砚相,也不吃香菜?”

“嗯。”砚少川瞥了一眼陌婉挑到一边的香菜,薄唇轻据。

陌婉舀起一只云吞,皮薄馅足,汤汁饱满,肉质鲜嫩,唇齿留香。

老妇人在一旁,用腰间的围裙擦擦手,布满风霜的脸上,携着些许期待,小心地问:“姑娘,好吃吗?”

“大娘的手艺真好,云吞很好吃。”陌婉用力点头,笑吟吟地看向老妇人。

能得到这般贵客的称赞,老妇人的脸上笑开了花。

老妇人拉着老翁,和陌婉他们隔了一段距离,坐在灶炉旁,遥遥地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

砚少川撩起眼皮,看向陌婉,京中贵女们不屑一顾地路边粗食,却被她吃得津津有味。

啧,这小郡主是真好养活!

陌婉吃掉所有云吞,又舀了口汤,好奇地随口问:“没想到砚相也会吃街边的东西?”

她以为那般尊贵的人,定是山珍海味,炊金馔玉的。

砚少川挑挑眉,盛起一颗云吞,在勺里晃了晃:“生食鸟兽之肉,与狗夺嘴之食,就什么都能吃得下了。”

那种又腥又臭的滋味,他少时每每想起便会干呕,现在倒是麻木得没什么感觉了。

“吧嗒”,陌婉手中的汤匙滑落,敲在碗边,发出脆响。

这些都是他曾经历过的吗?

为何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月光皎洁,烛火明亮,溶在黑色眸子里,仿佛闪动着千种琉璃光芒。

偏偏没有一丝暖光!

陌婉怔怔地望着砚少川。

她吃得惯是因为洛川本就是贫瘠之地,再加上常年随父兄行军打仗,军营里的饭菜皆是果腹为主,很少有精致佳肴。但不管怎样,只要和父兄在一起,吃什么都是开心的。

可,他呢?

位高权重的他到底有怎样的过往?

而经历这一切时,是否也有亲人相伴?

莫名地,一滴泪悄然划过脸颊,留下一道曲折的痕迹。

砚少川没料到陌婉会有如此反应,皱了皱眉,隔着桌子,起身拭去白嫩脸颊上的泪珠。

双手撑在桌案两侧,薄唇勾着笑,俯身睇着陌婉:“郡主,这是在可怜我吗?”

那笑凉薄而疏离,敛起了所有的风光霁月,就像被冰封的湖面,隔绝天地,也隔绝了人心。

第15章

陌婉仰头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柔柔地开口:“我是替砚相高兴,苦尽甘来。”

寒风拂过,吹乱了柔软的发丝,青丝自她耳后,飘至身前。

落在她唇边,落在他手边。

漆黑的眸子难得掠过一丝波澜,砚少川勾起手边细软丝滑的墨发,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指间,讳莫地笑了笑:“郡主,不怕我的‘苦尽甘来’,却是别人的灭顶之灾?”

陌婉凝眉看向砚少川,被他缠在手里的青丝隐隐发紧。

“如果真是那样,想必也是有原因的吧。”陌婉仔细想了下,这些年死在砚少川手里的人多不胜数,但尚未听说他鱼肉百姓。

砚少川“啧”了一声,一点一点转散缠在指间的发,斜睨着陌婉:“郡主这回答倒是讨巧。”

陌婉悄悄舒了口气,不敢再同他继续这危险的话题。

目光流转,忽然瞧见砚少川身后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袭红色云丝锦绣长裙,面容精致如画,步态轻盈,每一步都袅袅婷婷,红艳艳的裙摆随风飘动,像是一团火,点亮寂静的夜。

是凤梧!

陌婉高兴地弯起眼睛,正要打招呼,却见凤梧身后追上来一男一女。

男子玄色劲装,长得高大魁梧,他急急冲到凤梧面前,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凤梧,多年未见,咱们坐下来说说话?”

而他身旁的女子,不悦地拉住他的胳膊,细声细语地说着似是关心的话:“庭川哥哥, 咱们还是回去吧,同这种人坐在一起,有失您的身份呀。”

凤梧抬起下颌,看着楚庭川,眼角慢慢上扬,勾起几分撩人的妩媚:“我倒是不知同将军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将军若实在想坐,风月楼就在前面,美女如云,我可以替将军安排几个可心的。”

楚庭川眼神有些迷惘地望着凤梧,寻不得半点曾经的模样。

那个总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用一双怯生生的眸子看他的羽凤梧。

楚庭川眼神闪了闪,愧疚地唤了声“凤梧”。

尚未多言,就被身旁女子抢先道:“羽凤梧,你怎么能说出如此下作的话?”

凤梧瞟着女人,无辜地眨了眨眼,轻佻一笑:“这就下作了?羽二小姐何时变得如此纯洁了?”

被凤梧唤作羽二小姐的女子,便是羽珏的二女儿,羽妙璇。

羽妙璇瞧着凤梧挑衅的笑和那张夭桃秾李的脸,妒意在眼底漫开:“当年羽家不曾亏待于你,是你自甘堕落,任性离家出走。如今你又做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羽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住口。”楚庭川厉声打断羽妙璇的话,一把挥开羽妙璇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凤梧不动声色地将楚庭川的动作看在眼里,眼神淡漠,冷冷地笑:“好一个不曾亏待,羽二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大言不惭,满口胡言啊。”

羽妙璇抻着脖子,脸不红心不跳地瞪着凤梧,趾高气扬地质问:“我说的不对吗?好好的人你不做,非要做娼。”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僻静的街上,一字不漏地传到陌婉和砚少川耳朵里。

陌婉眉头一皱,对砚少川道:“砚相,等我一下。”

说罢,起身朝凤梧走去,经过羽妙璇身边时,故意用肩撞了她一下,然后在她愤怒的侧目下,缓步站在了凤梧身边。

“郡主?”凤梧有些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陌婉。

羽妙璇刚要发作,一听凤梧的称呼,瞬间隐忍下来,她自知羽家难得获得入京机会,而京中达官显贵众多,不管对方是哪一位郡主,他们羽家都得罪不起。

陌婉冲凤梧眨眨眼,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然后板着一张小脸看向羽妙璇:“听说羽大人此次进京,是任礼部侍郎一职,但没想到羽二小姐说话竟如此咄咄逼人,口不择言。羽大人就是这样教你的吗?那我还真是为羽大人能否胜任礼部侍郎一职而感到担忧啊。”

陌婉睥着羽妙璇,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羽妙璇咬着唇,委屈兮兮地看向楚庭川。

“看他也没用,看着我。”陌婉扬着小巧的下巴,朝着羽妙璇的方向点了两下。

楚庭川打量了陌婉一眼,又锁眉盯着凤梧,完全无视羽妙璇求助的眼神。

“羽大人可教过你:骂人者先自轻,这句话没有?”

不等羽妙璇答话,陌婉目光清冷地看着她,继续说:“想来应该是没有,那我今日便教教你。所谓相由心生,心若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是以,当你先出口辱骂别人时,就已经低人一等,自轻自贱了,又有何颜面自以为是地指责他人?”

坐在远处瞥着这一切的砚少川,斜靠在马车上,双手环抱于胸前,视线幽幽地望着那抹俏丽又高贵的小小身影,笑着摸了摸唇上磕碰留下的结痂。

他倒是不知道,小郡主还有这么锋利的一面,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这么对他。

他想了想,应该不会。他不会惹小郡主如此生气,小郡主也不敢这样同他说话。

“以后别这样做了。”

陌婉也不理会羽妙璇气个半死的表情,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一鼓作气地说完了。

转头拉着凤梧的手,眉眼弯弯:“我送你回去吧,凤梧?”

凤梧笑着看向陌婉,忆起第一次见到陌婉的情景。盈盈而立的清丽少女,脸上漾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靥。而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到春风吹进了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泛起暖暖波光。

凤梧同陌婉走了几步,而后不经意地回眸,似有若无地看了楚庭川一眼,化成一个令人心神荡漾的笑。

楚庭川呆在原地,心头莫名一颤,眸光幽深地追着红色衣袂消失的方向。

羽妙璇察觉到楚庭川眼中的变化,拧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铁青地盯着陌婉和凤梧离去的背影。

看着她们走向一驾高大气派的马车,待看清马车外负手而立的男子时,羽妙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拢白衣,玄衣鹤氅,皎如玉树,卓然清华。

第16章

离得羽妙璇和楚庭川远些后,凤梧才轻声问:“郡主为何帮我?”

“因为我喜欢你呀。”陌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听惯了男子的陈情,凤梧还是第一次从女孩子嘴里听到,这种不夹杂任何恶念的喜爱,不由得一怔,愣在原地:“郡主不介意我的身份?”

陌婉摇摇头,弯起眼睛,清透的眉眼掬星盈月:“每个人无论做什么,也只是为了生存。既然是生存之道,又有何高低贵贱,但求问心无愧,岁月荣安便好。”

凤梧怔然,久违的暖流,一点一点渗透到干涸的心田。

陌婉拉过凤梧的手,璀然一笑:“况且凤梧,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呢。”

脸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就像盛开的木槿花,含辉吐曜,灿若列星。

凤梧怔怔地望着陌婉,多年不曾哭过的眼睛,竟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涩,而这份感动还是仅有两面之缘的小郡主带给她的。

凤梧心中感慨,压住眼中湿意,笑着随陌婉走到砚少川面前,福身行礼,然后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砚少川倚着身后软垫,掀起眼皮,瞥了凤梧一眼:“故意的?”

凤梧略略一顿,反应过来,也不避讳,爽快地应道:“是。”

砚少川转着指间黑玉:“对楚庭川还有执念?”

“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凤梧望向车外呆立的高大身影,别有深意地泠泠一笑。

“需要多久?”砚少川顺着凤梧的目光看向,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仍旧浑然不觉的楚庭川,咂了咂舌。

呵,有傻大个儿受的了!

凤梧扬起唇角:“三个月足矣。”

“如你所愿,楚庭川会留在上京三个月。”砚少川看向眼神在他和凤梧之间飘忽不定,细眉微蹙的陌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凤梧也发现了陌婉呆萌的小样子,不觉莞尔:“多谢砚相。”

陌婉被他俩看得莫名其妙,关键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有些不慎乐意地努努嘴。

见状,丹唇逐笑,凤梧意有所指地对陌婉挤了挤眼睛:“今日多谢郡主仗义执言,改日定当到府上,将所学倾囊相授,为郡主答疑解惑。”。

陌婉神色一顿,待明白到凤梧的意思后,想起她上次教的东西,腾地涨红了脸。

这俩人怎么回事?

怎么说说就下道?

可是,看着凤梧妩媚多情的笑眼,陌婉又是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就连反驳的话,都少了很多气势,听起来软软糯糯地:“恩将仇报?哼,不理你了!”

凤梧不动声色地看了砚少川一眼,果然疏冷的眸子也蕴着淡淡笑意,她忽然体会到了砚少川的快乐。

微嗔的星眸,气鼓鼓的桃腮,纯稚又可人。

凤梧收敛了笑意,肃然地说:“我是同郡主开玩笑的,能得郡主青睐,是我的福气。”

听凤梧这般认真的口气,陌婉反倒是不好意思了,举起低垂的双目,憨然一笑:“我们是朋友嘛,别这么客气。”

说话间,便到了风月楼。

陌婉推开窗,对着凤梧挥手再见,随即好奇地打量着雕栏玉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的风月楼。

砚少川抬手关上窗,将温香软玉轻拢到怀里。

陌婉皱皱眉,不太适应这种亲昵,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目不斜视地端坐着。

砚少川双手掐着陌婉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虚抱起来,整个人转向自己面前。

砚少川看着掌中的纤腰,拧了下眉头,这么细?

盈盈不足一握,偏偏又软得不可思议,令人爱不释手。

砚少川圈着陌婉,漫不经心地问:“可知道楚庭川是谁?”

陌婉想到羽妙璇叫那个男子“庭川哥哥”,于是说:“是刚才那个男子?”

砚少川点点头,摸着陌婉软嫩的腰窝,随口道:“他是陇西将军,也是退了凤梧婚的人。”

陌婉先是讶然,随后转为难以理解,音调都不自觉地变高了:“凤梧他都舍得退婚?难道还想要天上的仙女不成?”

“凤梧很好看?”砚少川皱眉问。

陌婉身子往后一探,特意和砚少川拉开一些距离,歪着头,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砚少川的眼睛。

深邃的眼睛又黑又亮的,不像瞎啊!

凤梧可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砚少川拍了下陌婉的屁股:“你那什么眼神?”

看疯子一样的眼神。

可是,陌婉不敢说。

陌婉避过砚少川还要探究的眸子,讪讪一笑:“砚相,你刚才问凤梧是否是故意的,什么意思啊?”

“这个时辰的风月楼最为热闹且忙碌,凤梧却出现在这里……”

砚少川没说完,陌婉就懂了,眼睛一亮:“所以,凤梧是故意制造偶遇?”

“嗯,还行,不傻。”砚少川挑眉睇着陌婉。

切,谁傻还不一定呢。

“那凤梧说的三个月,是要用三个月征服楚庭川,让他悔不当初?”

砚少川眯起眼睛,瞥着越说越兴奋的陌婉,低低一笑:“征服?看来郡主是学有所成,大彻大悟了,现在懂得不少啊。”

他离得那样近,温热的气息拂在陌婉脸颊。

陌婉瞧见他唇上那一点深色之处,想到先前令人面红耳赤的吻,双颊渐渐涌上点点绯红,白皙的颈项也晕开诱人的樱粉。

砚少川瞧着陌婉云娇雨怯的模样,眸色渐深,气息渐沉。

砚少川克制地调整了下呼吸,他可不想吓坏他的宝贝。

故而,抬手将陌婉的小脑袋压向他的肩膀,半阖着眼,抚摸着柔软的墨发。

寂静的车厢内,久久无声,只有淡淡柔柔的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游走,斑驳陆离的光晕,映出人心头的微漾。

半晌,砚少川下颌蹭了蹭陌婉细嫩光洁的额头,忽然开口:“三日后宫中设宴,郡主同本相一起去。”

“我也要去?”忽闻要进宫,陌婉猛地坐直身体。

砚少川舌尖凛然一痛,仰头长长地“嘶”了声,斜睨着陌婉,语气凉凉:“郡主,对本相的嘴很不满?”

陌婉尴尬地连忙摆手,轻软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起猛了。”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荒淫无道,不论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还是已为人妇的女子,只要被他看上,都难逃被摧残的厄运。所以,乍一听说进宫,陌婉打心底发怵和厌恶。

蹙眉想了半天,陌婉想到一个拒绝的理由:“宫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所以能不去吗?”

砚少川抬点墨望来:“郡主,认识本相足矣。”

漆黑的眸子,带着点邪魅,裹挟着轻狂。

陌婉檀口微张,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第17章

冬寒章过长街,瑞雪再造丰年,转瞬到了宫宴那日。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雕梁画柱,目不暇接。

陌婉走在砚少川身旁,颇为感慨地打量着皇宫:“还真是金碧辉煌,只可惜……”

听到她的低语,砚少川侧头看来:“可惜什么?”

“红墙高瓦,一困便是一辈子。”陌婉神色惋惜地望着四周高墙。

这高墙不知困了多少红颜,又有多少美人,色未衰,恩却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砚少川顺着陌婉的目光看去,略略一笑,语气凉薄:“然而,这宫门,依旧让人趋之若鹜。”

二人对话间,丝竹管弦之声,嬉笑喧闹之声,越发清晰,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

直至司礼监一句:“砚相和苍漓郡主到。”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陌婉蹙了蹙眉,举目四望,有些不太适应,官员和女眷全注目看来。

一时间,众人似乎都有些怔忪,待回过神来,立刻有几个官员围了过来,对着砚少川一阵阿谀奉承。

而砚少川只是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带着陌婉大步走到右排第一张桌子落座。

此时,皇上还没到,桌上摆着酒水和茶点。

陌婉实在受不住众人投来的目光,刚才她只是抬头随意看看宫殿,就对上好几道复杂的视线。

像是探究、像是审视、像是敌意……各怀鬼胎的眼神,总是让人不舒服。

陌婉索性低下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水,以掩饰不自在。

“郡主,是打算来个水饱?”

砚少川凉凉的声音突然传来,陌婉险些被口中含着的茶水呛到。

轻咳一声,陌婉努努嘴:“我只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

“郡主天生丽质,自然引人侧目。”

陌婉惊讶地转过脸,古怪地看向砚少川:“这话听着,还真不像从砚相口中说出来的。”

“那本相应该怎么说?把他们眼睛都挖了?”砚少川挑挑眉,慢条斯理地押了口茶。

陌婉俏皮地眨了眨眼,嫣然一笑:“嗯,这样听着就很砚相了。”

砚少川斜乜着身边的人儿,原本不施粉黛的小脸,今日画了淡淡的妆,衬得灵动星眸,更加熠熠生辉,好似春日桃花,魅人心魄。

砚少川眸色一暗,盯着弯弯翘起的樱唇,浅浅地、淡淡地笑了。

小东西,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揶揄他了。

而砚少川这浅淡的一笑,落在有心人眼中,无限放大。

尚书令张庚端起茶盏,状似关心地对隔桌卢晃道:“卢大人,近日身体可都痊愈了?”

“大好了,多谢张大人关心。”卢晃客气地同张庚碰了下杯。

张庚为卢晃将茶水续上,随意地问:“卢大人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病倒了呢?”

“啊,都是些老毛病了。”卢晃面上打着哈哈,实则心中还在滴血。

到现在他也没查出来是哪个王八羔子烧了他的宅子,毁了他积攒多年的财宝。

张庚见卢晃不想说,倒也识趣地没再问,转而朝砚少川的方向晃了晃杯盏,问:“卢大人,可瞧见砚相刚才的神色了?”

卢晃虚转着手中茶盏,侧过脸,了然一笑:“自然是看到了。”

张庚半垂着眼睛,却仍挡不住瞳孔中兴奋的精光:“看来砚相对这苍漓郡主很不一般呀。”

“这不是更好?人一旦有了软肋,便不再无懈可击。”卢晃眼睛一眯,阴毒地笑了。

“哈哈,卢大人说得是。”二人心照不宣地碰了下杯。

片刻之后,内侍走到殿前,高声道:“皇上,卢贵妃,苏妃娘娘驾到。”

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皆起身行礼,随着一声“免礼”,众人才重新落座。

陌婉缓缓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高台上的三人。

晋帝坐在中间,眼眶青黑,一左一右环着两位美人。左边的苏妃一身艳色红衣,娇软地倚在晋帝身上。右边的卢贵妃身着月白色宫装,端坐在晋帝身旁,显得清冷高贵。

酒宴开始,晋帝说着语无伦次的话。

群臣却满面笑意地听着,觥筹交错间,违心之言却说得真挚无比。

陌婉心中怔然,这就是权力——能让人折腰,能压死人的权力。

几杯酒过后,卢贵妃忽然颇有兴趣地对着陌婉的方向问道:“砚相身边坐的就是苍漓郡主吧?”

一句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再次注视。

晋帝赤裸裸的目光也落在了陌婉身上,浑浊的眼睛越睁越大,挥开苏妃送到嘴边的酒杯,直勾勾地盯着陌婉:“真美啊!”

陌婉被看得头皮发麻,低头锁眉,正不知如何是好。

砚少川淡淡开口:“皇上身边的人更美。”

语毕,瞥了苏妃一眼。

苏妃立刻挽起晋帝胳膊,夹在胸前丰腴之间,娇嗔地蹭了蹭:“皇上,再喝一杯。”

说着抚上晋帝的脸,媚眼勾缠,让晋帝转头看向她。

晋帝瞧媚态横流的苏妃,腹下一热,直接将人压向椅背,大手袭上胸前,粗鲁地碾压红唇。

而殿中官员,却都是一脸平静,好像早就见不怪了,继续推杯换盏,官眷夫人们熟练地捂住自家女郎的眼睛。

陌婉惊诧地看着怪诞至极的景象,难以置信,胃中一阵翻腾。

砚少川身子往前一倾,正好挡住高台上的一幕。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东西,递到陌婉泛白的唇边:“张嘴。”

陌婉皱眉瞧着砚少川,刚要开口拒绝,东西就被强行放进嘴里,甜甜酸酸的滋味在舌尖漫开。

是梅子糖。

而且是五宝斋的。

他怎么会有梅子糖?

“郡主连春宫图都看过了,还见不得这个?”砚少川侧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陌婉含着梅子糖,软嫩的雪腮微微鼓起,闷声说:“那不一样。”

“还有吗?”陌婉朝砚少川摊开手心,清泠泠地望着他。

砚少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放在陌婉手里。

“砚相也喜欢吃梅子糖吗?”陌婉翘起唇角,开心地打开小盒,好多梅子糖。

砚少川看着一颗接一颗吃梅子糖的陌婉,默默转过脸。

他不喜欢吃酸,就像此刻他看着陌婉吃,都感觉倒牙。

陌婉一盒梅子糖都快吃完了,高台上的晋帝和苏妃却还在厮磨,另一旁的卢贵妃却始终身姿笔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只是眼神幽暗的看向台下某处。

第18章

许是之前茶水喝多了,陌婉简单和砚少川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开宫殿。

卢贵妃瞧见陌婉起身,对身旁的云秀使了个眼色,云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陌婉走到殿外,呼吸着新鲜空气,顿感舒畅不少。

这时,一个宫女主动迎了上来,陌婉说想要如厕。

“奴婢带郡主去。”宫女执灯走在前面。

经过水榭回廊时,陌婉远远听到两个小太监议论。

其中一人,感叹着:“苏妃娘娘可真厉害,这才短短两月,就从小小的才人升到妃位。”

“那你也不看看苏妃娘娘有多放浪,一看就不是官家女子,那扭捏的做派倒像是出自勾栏瓦舍。”另一人不屑地咂咂嘴。

“我觉得极有可能。只是可惜这苏妃娘娘没有母族。若是有,倒能效仿卢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谁说不是呢,之前卢大人就是仗着自己女儿受宠,势力才越来越大的,甚至都有些不把砚相放在眼里。”

“嘘,你小子不想活了。提谁都别提砚相,小心没命。”小太监紧张地环视一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亦瞧见远处走来的陌婉,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便都不再作声,低头垂首,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陌婉装作没听到,跟着宫女往前走。

喧嚣的宫殿渐行渐远,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越发清晰。

“还没到吗?”陌婉停下脚步。

“回郡主,净房乃不洁之地,离主殿有些远,但就在前面了。”小宫女弓着身子,指了指前面。

陌婉将信将疑地又跟着小宫女走了几步,果然到了净房,这才打消心中疑虑。

陌婉入了净房,却听到外面传来对话声。

“人在里面?”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在。”引路的宫女答道。

陌婉闻言,心中一沉,指尖微颤。

要出事儿!

可不待她多想,门外的宫女便催促道:“郡主,您方便完了吗?”

陌婉瞧着单薄禁不住拍打的门板,脑中飞快盘算,既然坐以待毙行不通,就只能冲出去试试了。

忽然余光瞥见角落处有一堆石灰粉,陌婉抓了满满两把握在手中,将手掩在衣袖下。

“来了。”陌婉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待看到宫女身旁突然出现的太监时,若无其事地问:“你是谁?”

皮肤黝黑的小太监讪讪一笑,答非所问:“郡主,对不住了,我们主子有请。”

说着他和小宫女拿着绳子就要上前捆住陌婉。

“你们胆敢在宫里撸劫官眷?”陌婉声音透着惶恐,目光却死死盯着两人。

“我劝您就别白费力气了。”小太监无视陌婉地威胁,一步一步地靠近。

就在二人信心十足地要捆住陌婉时,陌婉猛地抬手,将藏在手中的石灰粉扬在二人眼睛上,然后趁他们看不清,转身就跑。

两人被陌婉扬得措手不及。

顾不上火辣辣的痛感,流着眼泪,踉踉跄跄地追在陌婉身后。

陌婉拼尽全力地往前跑,回想着小宫女带她来时走过的路。

昏暗的路上,寒风吹动树影,阴森地沙沙作响。

越跑脸色越白,她迷路了。

相似的宫殿,相似的廊檐,像是迷宫,到处都一样。加之,当时引路宫女故意带她七拐八绕,慌乱之下,陌婉更找不到来时路。

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逐渐蔓延至全身。

寒冷的冬日,后襟却渗出一层汗,陌婉紧紧抓着裘衣,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变得青白。

心跳如同鼓点一般,咚咚咚地响在耳边。

而身后的两个人依旧穷追不舍。

前方有三条岔路,陌婉咬了咬唇,向左跑去。

腿脚发软,大口喘着气,她真的跑不动了。

寻了一处黑暗的小巷,陌婉后背紧紧贴着墙面,恨不得与之融为一体。

“人呢?”尖细的声音焦躁地问。

“一定就在附近,跑不远的,咱们再找找。”宫女气喘吁吁地分析。

“赶紧找,若是绑不到人,咱俩都没好果子吃。”黑脸小太监喘着粗气,烦躁不已。

陌婉皙白的手指不自主地发颤,她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细嫩的唇瓣咬破了,也不没有感觉。

恐惧麻痹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人的声音消失,周遭静得瘆人。

陌婉不敢移动,生怕刚一出去,那两人守株待兔一般突然跳出来。

漆黑的巷子,彷佛一个阴暗的旋涡,给人窒息的压迫感。

陌婉再也站不住了,她顺着冰冷的墙面,缓缓蹲下身子,双手用力环住自己。

清冷的月光下,缩成小小的一个点。

陌婉仰头望着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倔犟地不让泪水流下,口中默默念着一个名字:砚少川!

第19章

“泱泱?”清冷的嗓音此刻听来,宛若天籁。

是砚少川!在上京也只有他知道这个小名。

沉重的脚步声落在巷口,俊逸的身影四处张望。

素来古井无波的眉宇,竟染着忧虑与不安,好似乌云遮月。

“我在这儿。”陌婉扶着冰冷的墙面,缓了缓发麻的双腿,提起裙摆,义无反顾地跑向砚少川。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砚少川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她接了满怀。

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细细看着眼前的娇儿。

莹白的小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微微颤抖的双唇,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水气氤氲的杏眸,如同受伤的小鹿,楚楚可怜。

“吓着了?”砚少川曲起手指,温柔地擦拭嫩颊上不停滑落的泪珠。

“我以为要被困在这儿,出不去了。”陌婉紧紧抓住砚少川的鹤氅衣襟,声音还在发抖。

擦拭泪水的手,像是被烫到,微微一顿。

转而拢着陌婉的后脑勺,带向他怀中,冰凉光滑的下颌,贴在她微湿的额头上。

“怪我。”漆黑的眸子,镀上一层比刀剑更凛冽的寒霜。

是他大意了。

他派人盯住了卢晃、连敬荛、张庚,上京三大家族,却不想这宫中竟还有不怕死,敢对陌婉下手。

裹挟着竹叶香的怀抱,依旧算不上温暖,耳边寒凉的声线,在这一刻却莫名让人心安。

陌婉倚在砚少川颈窝,嗅着清爽好闻的竹叶香,静静哭着,平复着劫后余生的慌乱心情。

好半晌,陌婉从砚少川怀中探出头,额前碎发缠着泪滴,贴在脸上,嗡声问:“砚相,怎么找到我的?”

“若是我想找的人,便一定能找到。”骨节分明的长指挑起碎发,轻柔地掖至陌婉耳后。

“想找就一定能找到?”陌婉蹙着眉尖,呢喃着重复了一遍砚少川的话。

而这句话,在后来的某一日,支撑着陌婉渡过最难熬的时光。

砚少川挑眉,扬声问:“不信?”

陌婉摇摇头,湿漉漉的清眸认真地看着砚少川。

月光下的男子,芝兰玉树,目若朗星。

微微上扬的眼尾,孤傲而矜贵,在他的世界里本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与认同,但是他却愿意问她——信不信?

陌婉笑盈盈地道:“我信!谢谢砚相,找到我。”

是真的感谢。

弯起的眉眼,犹如上弦之月,澄澈动人。

砚少川偏头凝视巧笑嫣然的人儿。

这一笑,似芙蓉绽放,若春日桃花。

砚少川目色一沉,腹下一热,低低开口:“既然是谢,光用说的,可不成。”

陌婉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就被砚少川抬起下颌。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上次郡主欠我的还没还呢,今日便一并还了吧。”

陌婉只感觉唇瓣一凉,薄唇已覆在她的唇上,携着他独有的气息,冰冰凉凉的。

陌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却看到疏冷的漆眸,噙着邪气而瑰丽的笑意。

俊美无铸,勾魂摄魄。

陌婉愣愣地忘了反应,直到软嫩的唇瓣传来痛感。

“嘶。”陌婉不由自主地张开口,下意识地想推开他。

腰间的大手掐着细软的腰身,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颈,稍稍一用力,就让她避无可避,被迫扬起下颌任其采撷。

湿湿、滑滑的舌尖,趁虚而入,勾住她的,搅着芳泽,吮吸轻啄,侵占她口中每一处甜美。

顷刻间,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传遍全身,感官变得异常敏感。

温柔而克制的吻,随着呼吸渐沉,而逐渐失控,在鼻尖时不时地摩擦下,越吻越激烈。

沉重而旖旎的呼吸声,羞云闭月。

时间悄悄流逝,淡化了外在的一切,只余交织在一起的气息纠缠,和扣在腰间的大手恨不得将她揉进骨髓,肆意爱怜。

陌婉感觉心跳得越来越快,脸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迷迷茫茫的杏眸,悄然漫上氤氲雾气。

就在陌婉以为自己要溺毙在这汪洋的清泽时,腰间的大手微微一松,唇上一轻,磨人的唇舌,终于停止了作乱。

鼻尖相抵,砚少川瞧着水润嫣红的唇瓣,喉间闷着哑意的轻笑:“利息,下次再朝郡主讨要。”

漆色的眸子,像燃着一把火,烧得人心乱如麻。

陌婉浑身一怔,照他这个算法,她感觉永远都还不完……

隔着宫殿楼池,紫荆殿二楼连廊。

卢贵妃双手抓在冰寒的围栏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二人,月光下的旖旎,让她目眦欲裂。

在她脚边跪着瑟瑟发抖的一男一女,二人额头点地,脸上还残留着石灰粉末,双眼红肿。

卢贵妃瞪着砚少川和陌婉携手离去的背影,猛地抬手甩了云秀一个巴掌,声音森冷:“这就是你的安排?”

云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角渗血:“娘娘息怒,是奴婢的错。”

云秀深知卢贵妃此时正在气头上,自己越狡辩,她便越生气,索性直接认罚。

“锦绣宫不养废人,若再有下次,你就像他俩一样。”卢贵妃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眼神望着砚少川离去的方向,直到衣袂彻底消失不见,仍旧不愿收回目光。

云秀悄悄舒了口气,又磕了几个头:“谢娘娘开恩。”

“他们不用留了。”卢贵妃攀着围栏站直,秀美的面上浮上一抹狠绝,眼神冰冷地睥着地上战战栗栗的两人。

“是,娘娘。”云秀站起身,招来两个太监,任凭地上的小宫女和小太监如何挣扎与求饶,都无济于事。

绳扣一紧,须臾之间,人就活活勒死了。

寒冷的冬夜,树木萧然默立,荫影浓重如墨。

而主殿内依旧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第20章

楚庭川扫了眼高台上左拥右抱的皇帝,此前他只是听说皇帝荒淫,今日倒是亲眼所见,虽说难以接受,但还未信仰崩塌。

自始至终,他从军也好,习武也好,都只是为保护黎民安泰,他是忠于大邺百姓,而非效忠他们叶家王朝。

目光下移,上首第一个座位,早已空空如也。想不到那样清冷自持的人,也会有慌乱的时候。许是那郡主迟迟未归,刚才砚少川出大殿时,脚步明显比往日快了很多。

楚庭川看着觥筹交错、鬼话连篇的众人,独自出了主殿,冷风吹在脸上,心中畅快不少。

冷月清辉,将他的影子拖得极长,漫无目的地出了宫门,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风月楼。

风月楼里,灯火辉煌,笙歌燕舞。

凤梧看向一旁闲情逸致的叶轩,打趣道:“今日宫中设宴,小公爷不去,不怕虢公爷生气?”

“咳,就那宫宴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群虚伪的人,逢场作戏的竞演场,哪有在咱们风月楼听曲来得惬意。”叶轩说着,接过寒酥递过来的酒,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况且,我家老爷子对我那是眼不见为净,巴不得我不去呢,哈哈生怕我给他惹事。”叶轩自嘲地笑笑,掐了下寒酥凝脂般的嫰颊。

叶轩本就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明朗一笑更是颜如舜华,惹得寒酥一阵娇羞。

“小公爷倒是有自知之明。”凤梧笑着摇了摇手中团扇。

叶轩也不在意凤梧的揶揄,他和凤梧认识已有两年,早清楚彼此的为人,凤梧也算他为数不多、能谈得来的朋友之一。

叶轩摇头晃脑地哼着流觞弹的曲子,嘴里吃着寒酥递来的西域葡萄,好生自在。

“掌事,楚将军来了。”凤梧身边的小厮李珣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谁来了?”叶轩吐了口葡萄皮,生怕听错了。

“楚庭川,楚将军。”李珣又说了一遍。

叶轩眼睛一亮,满眼的不可思议:“凤梧,我没听错吧,楚庭川竟然会来风月楼?哈哈,真是新鲜啊,有意思。”

“而且,楚将军指名要见……。”李珣窥着凤梧的神情,话音一顿。

“见谁?你倒是快说啊!”叶轩急得赶忙摆手让流觞先别弹了,探着头仔细地听李珣说。

“楚将军点名要见凤掌事。”

叶轩转头看向凤梧,眯了眯眼睛,又好奇又兴奋地问:“你俩认识?”

常年在外征战,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楚庭川,这才一回京就要见凤梧,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俩人有事啊!

叶轩身子一转,双手支在圆凳上,一脸八卦地盯着凤梧:“说说吧,凤掌事,这是什么情况啊?”

凤梧娥眉微挑,湛湛有神的眸子略显意外,确实没想到楚庭川会这么快找上门。

“寒酥、流觞你们先出去,李珣你带楚将军过来。”

“是,掌事。”几人按凤梧的吩咐照做。

叶轩却勾起玩味的笑看着凤梧:“我用不用出去,凤掌事?”

“自是不用,一会儿还请小公爷配合我一下就好。”凤梧笑着摇摇团扇。

咦,这是让他演戏吗?哈,他可最会演戏了。

叶轩玩世不恭的脸上,止不住的兴奋,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襟,一副衣冠楚楚的玉树模样。

不一会儿,李珣带着楚庭川进来了。

房门一开,楚庭川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除了凤梧,叶轩也在,而且他的手还搭在凤梧肩头。

龙姿凤章的脸上挂着挑衅的笑:“呦,楚将军怎么有雅兴来这儿了?”

楚庭川盯着叶轩的手,冷峻的脸上显而易见的不悦,简短吐出三个字:“你出去!”

叶轩挑挑眉,呵!脾气还挺大。

虽说他们虢公府从他爹那辈就开始衰败,到了他这辈败得更快了些,但他们祖上可是名副其实皇亲国戚,这是拿豆包不当干粮呀,瞧不起谁呢?

叶轩冷笑一声:“楚将军,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今晚凤梧姑娘可是陪我的。”

闻言,楚庭川未置一词,只将手中长剑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撩起衣袍,径直坐在凤梧身旁的凳子上,眼神凌厉地瞪着叶轩的手。

叶轩被楚庭川鹰隼般的眼神盯得发毛,怂怂地往后缩了缩搭在凤梧肩上的手。

凤梧神情冷淡地瞥了眼楚庭川,转而笑盈盈地将剥好的葡萄送到叶轩唇边:“小公爷,楚将军常年在外,怕是不懂上京规矩。既然,楚将军愿意坐在这,那就让他坐好了。”

“凤梧敬小公爷一杯。”倒了两杯酒,和叶轩一人一杯。

而后,纤纤玉手,一颗一颗极有耐心地剥去葡萄皮,又樱唇含笑地喂给叶轩。

楚庭川双手紧握成拳,克制地放在身侧,一动不动地盯着叶轩。

灯火摇曳,诡异的气氛在三人间涌动。

叶轩被动地咽下葡萄,生平第一次食不知味了。

就在凤梧还要喂给他葡萄时,他连忙抬手挡住,俯身靠近凤梧耳边,眼睛偷瞄着楚庭川,小声道:“差不多得了,你瞧瞧楚庭川那眼神,都快把我剜成碎片了!”

这不叶轩一凑近凤梧,楚庭川的眼神更加阴沉了。

叶轩瞟了眼桌上的葡萄,真是白瞎了,一点味都没吃出来不说,倒是吃出一身的冷汗。

楚庭川不同于京中脂粉堆里的少爷们,线条分明的脸上,双目如炬,许是征战沙场,历过血腥厮杀,鹰视狼顾,自带煞意。

凤梧也不想叶轩为难,侧过脸,笑语嫣然:“有个人在这总是不方便,不如今日先到这,改日小公爷再来,可好?”

叶轩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应下:“好,好,改日再来。”

刚一步出房门,茗烟赶忙将外袍给叶轩披上:“少爷,咱们是要回去了吗?”

“嗯。对了,明天开始,找几个身手好的,随时随地保护本少爷。”叶轩摸了摸下巴,紧张兮兮地叮嘱茗烟。

“啊?出什么事了,少爷?”茗烟瞪大了眼睛,一头雾水。

叶轩摆摆手,让茗烟别多问:“听你少爷我的,准没错。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就楚庭川刚才看他的眼神,那分明是想杀人的眼神!

所以,他得提前准备,万一哪天遇上了,得有人拦着点,才能避免被楚庭川暴打。他全身上下,最拿得出手的,就剩这张脸了,可得保护好了。

叶轩这样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和茗烟出了风月楼,就好像后面有狼撵他似的。

楚庭川看向神色淡淡的凤梧,冷硬的眉眼蒙上一层愧意:“凤梧,当年退婚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他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唯独退婚这件事,理亏在先。

凤梧瞧出楚庭川眼中的歉意,只是感觉亏欠吗?那不妨再深点。

眼尾微微上扬,嫣然一笑:“托将军的福,我当年才会被赶出羽家。所以,将军的道歉我听到了,但是不接受。”

“什么?不是离家出走吗?”楚庭川错愕地看向凤梧。这次征战岭南,得胜归来,他特意去了羽家,羽家的人同他说凤梧是因为难以接受,才会离家出走的。

凤梧瞟了楚庭川,顾盼之间,化作一抹满不在乎的浅笑。随手拿起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楚庭川双手覆在膝头,呆望着笑而不语的凤梧,既陌生又熟悉,清丽细致的五官,熠熠生辉的眼眸,褪去了青涩稚气,多了娇柔妩媚,一颦一笑都让人屏息。

“凤梧,我可以补偿。”

檀口微张,凤梧将剥好的葡萄放在舌尖,笑着问:“将军打算怎么补偿?”

楚庭川看着一翕一合的朱唇,莫名有些燥热:“你定。”

凤梧点点头,随着她的动作,颈间的红玉珠链,衬得雪肤更加明艳动人。

“好,那将军请回吧,等我想好了,自会派人告知将军。”凤梧微笑着抬手指向门边,下了逐客令。

楚庭川神情落寞地出了风月楼,正巧与相府的马车擦肩而过。

第21章

马车内,陌婉将自己被人追赶的经过详细同砚少川说了一遍,也说出了她的猜测:“我觉得背后指使之人,应该是后宫的人。”

砚少川挑眉瞧着怀里的陌婉,问:“何以见得?”

“其一,那个宫女故意带着我七拐八绕,就是想让我记不清路,这说明她本身对宫内的环境极为熟悉;其二,那个小太监皮肤黝黑,嗓音却尖细,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应该是一个真太监。而且,他还说是他们主子要见我。想来应该是后宫妃嫔才会指派太监宫女行事,若是宫外的人,大可找一些暗卫、侍卫、杀手什么的。”陌婉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那为什么不是皇上呢?”砚少川又问。

陌婉颦眉想了想:“因为卢贵妃向皇上提起我时,皇上明显有些意外,甚至都不记得有我这个人,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提前设下陷阱。那宫里除了皇上,就剩后宫的人了。”

“砚相,认为呢?”陌婉微微转头,刚好看到砚少川棱角分明,线条流畅的下颌。

砚少川收了收手臂,将陌婉环得更紧了,深邃的眸子噙着欣赏:“郡主很聪明。”

听到砚少川不含任何玩闹的夸奖,陌婉不好意思地怔怔望着他。

银河吹笙,月光皎洁,溶溶清辉透过车窗,投在俊美无俦的脸上,如云如雾,恰如冰壶玉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害怕他,就像此刻他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环抱在怀里,她侧身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前,虽然会羞赧,但是并不讨厌。

刚才遇到危险,她真得就只想到砚少川,在上京也只有他会救她。

想到这儿,陌婉有些心惊,这是依赖吗?她该对他有这种感觉吗?

砚少川敏锐地捕捉到陌婉眼神中的变化,从害羞到茫然,清晰得让他想装作看不出来,都难。

曲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陌婉小巧的额头:“只要郡主乖乖待在本相身边,自会保郡主安然无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灵动的星眸,诧异地看向砚少川。

砚少川低低一笑,点了点头:“想不知道都难……”

陌婉懊恼地蹙起眉尖,总感觉那双深邃的眸子好像能洞察一切,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她看穿,就显得她好呆。

“郡主,也不必懊恼。这世上很少有本相看不懂的人,只不过郡主的想法比一般人更容易猜些。”

不紧不慢的语调夹杂着清浅笑意,越听越别扭。

陌婉瞪了砚少川一眼,不甚乐意地撇撇嘴,垂下眼睛,不再理他。

而这瞪视,在砚少川眼里自动化为娇嗔,浅笑在车厢内低低徘徊。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不想看那张笑得过分好看的俊脸,陌婉习惯性地向右一转头,唇瓣正好擦过砚少川的脖颈。

咦?连脖子都是冰冰凉凉的?

陌婉鬼使神差地转转头,软唇再次扫过砚少川脖颈的凸起处。

还真不热,白皙光滑,冰冰凉凉,好似精雕细琢的璞玉。

随着她的触碰,细长脖子上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滑,带起一片战栗。

剑眉一凛,抬起在他颈间闹腾的小脸,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又低又哑:“郡主,是在勾引我?”

陌婉呆怔地望着砚少川,漆黑的眼眸,好似燃着灼人的火苗,要将她融化。

“额……我就是想试试温度,没别的意思。”陌婉结结巴巴地解释,软软糯糯的尾音在发颤。

砚少川倏尔邪气一笑:“哦,那我也试试郡主的温度。”

大手揽着纤细的腰肢,将人轻松往前一带,头埋在陌婉的脖颈处,轻轻嗅闻,甜而不腻的清香充斥鼻间。

月光下,吹弹可破的肌肤比上等的羊脂玉还要诱人。

滚烫的呼吸一口一口地喷洒在颈上,又痒又磨人,陌婉下意识地躲闪,却被凉凉的唇瓣按住,似印章一样,薄唇贴着她的脖颈,落下细碎的吻。

又缓慢地向下滑,直至寻到精巧的锁骨。

砚少川舔了舔那一方凹陷,然后又轻轻地咬了咬锁骨。

一瞬间,陌婉感觉心脏都麻痹了,那种酥酥麻麻的颤栗,让她如若置身浩瀚烟海,沉沉浮浮,如梦似幻。

忽然肩头一凉,陌婉瑟缩地去推砚少川,却被抱得更紧了,像是惩罚,冰凉的唇在她颈侧用力一啄。

“嗯,别!”本能的一声轻吟,隐隐带着哭腔。

砚少川被这一声轻吟惊醒,离开细嫩的脖颈,垂眸看着香艳无比的雪肩,和若隐若现的白嫩沟壑,眸子又暗了几分。

水润的杏目波光潋滟,有点怕,有点羞,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而这纯稚的模样尤为动人。

抬手为陌婉把衣服穿好,睥着比初绽的桃花还要娇俏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郡主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得要大,多年的克制力,刚才差一点没收住。

他确实想要她,但不是现在。

陌婉垂着微湿的眼睫,任由砚少川为她穿好衣服,那声叹息也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陌婉咬了咬唇,视线落在砚少川腰下,又不好意思地缓缓上移,对上砚少川晦暗不明的眼睛,嗓音清软:“我答应过砚相的事,没有忘记,只是刚才有些突然,所以才推了你。”

当初为了救父兄,她答应过要为砚少川暖榻温身,那就不应该言而无信,可她刚才还是推开了他。

砚少川神色一顿,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心中一软,他的小郡主看似娇弱,实则敢作敢当,同这样的人相处自然不耗费心神,亦少了很多防备算计。

他将陌婉拥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指腹穿过她的发梢:“傻瓜,我叹气不是因为这个。”

陌婉些许意外砚少川的解释,但更多的是欣喜,不是因为她的原因就好,可还没高兴片刻,就听砚少川贴在她耳边低沉地道:“不过,郡主既然提到当初的‘暖榻温身’的承诺,那不如今晚就把‘暖榻’兑现了吧。”

“只是暖榻就行吗?”陌婉抬起头,不确定地问。

砚少川挑眉看向陌婉:“郡主想全部兑现?”

陌婉“嘿嘿”干笑两声,弯弯眼睛:“没有,没有,只是暖榻就好……”

第22章

陌婉在盥室梳洗完毕,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刚一出来,却发现青霄站在门口。

“郡主,相爷叫您去主屋。”

“哦,知道了。”陌婉心想这是怕她不去嘛,还特意派个人来堵她。

“砚相。”陌婉进了主屋,对着坐在桌案后的砚少川行了个礼。

柔和的烛光下,肌肤胜雪,眸若星河,面颊微红,犹如出水芙蓉,清丽而惊艳,微湿的长发,有几缕贴在她脸上,平添了若有似无的娇媚。

砚少川掀起眼皮,看向陌婉,抬了抬下颌:“床在那边。”

用你说,那么大的床,她当然看得见!

陌婉紧张地走到屏风后面,褪去衣衫,换上寝衣。

砚少川瞧着屏风,皱了皱眉,屏风太厚,竟然一点也看不到屏风后更衣的倩影。

陌婉站在榻边,只有一床细软的衾被,而她在侧屋的枕头已经被拿过来了。

陌婉将叠好的被子铺开,跪在床榻上,东扯一下被角,西拽一下被面,还时不时用眼睛偷瞄一下砚少川,忙碌得活像只小兔子。

终于,衾被平整得不能再平整,陌婉才钻进被里,捏着被角慢慢往上提,身体却缓缓下滑,直到被子将绯红的脸颊挡住,如墨的长发倾泻在身下。

“郡主,是打算闷死自己?”砚少川目光凉凉地站在床边,睥着蒙在被子里的陌婉。

陌婉蒙着头,在被子咕噜了一圈,又缩回到床里侧,探出头来,但也只是露出一双清凌凌、羞答答的眼睛,软声道:“暖好了,砚相。”

砚少川挑眉睥着陌婉轱辘的动作,侧身躺在陌婉身边,一挥手熄灭了烛火。

屋内陷入黑暗,陌婉抓着被角,呆望着头顶横梁,一动不敢动,好半晌察觉身边的人确实没有动作,才悄悄舒了口气,小声试探着问:“砚相,我真睡了?”

砚少川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心中莫名躁动,女子的幽香千丝万缕般萦绕在身边,挥之不去,蛊惑诱人。

得到砚少川肯定的答复,陌婉终于安下心,可是身边突然躺了个人,还是不习惯,僵硬着身体毫无困意。

夜,太静,静到能清晰地听见彼此忽急忽缓的呼吸。

陌婉轻轻转过身,望着砚少川,似是有话要说,咬咬唇,未语。

砚少川自然察觉到陌婉在看他,漆黑的夜,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他,多少有些瘆得慌。

于是,他无奈地转过脸,一言不发地回视陌婉。

陌婉弯弯唇角,声音怯怯柔柔:“砚相,我睡不着。”

“所以呢?”砚少川拧眉问。

陌婉眨眨眼睛:“你会点穴吗?我听大哥说有一种武功叫点穴,然后你点我的睡穴,给我点着吧?”

砚少川被陌婉的话给气笑了,“点着”?

她再不睡,就要把他“烧着”了!

他支起上半身,靠近陌婉,低声开口:“闭眼,躺好。”

陌婉望着近在咫尺的砚少川,心跳不由得加快,乖乖别上眼。

砚少川刚要抬手点在陌婉颈间,却发现月色下的小人儿,脸颊一瞬间染上娇羞的樱粉,微微翕动的睫羽,似蝶翼翩翩,让人心生爱怜。

砚少川双臂撑在陌婉身侧,缓缓俯身,低头在软唇上落下一个绵长的吻,又不知餍足地辗转流连至她耳边,章起细滑如凝脂的耳垂,轻轻地咬,细细地啄。

陌婉僵着身子,小脸染上难消的绯红。紧紧闭着眼,生怕对上那双令人沉沦的漆眸。

可是,闭着的眼睛,让她五感更加脆弱,喷洒在她颈间的气息,熨烫心悸。

细密的吻逐渐下移,微微掀开的寝衣,露出诱人的锁骨。

一声破碎的低吟,脱口而出,惊醒一室的静谧。

砚少川抬眸凝视身下娇儿,泪盈于睫,颤颤翕动,贝齿将红润的唇瓣咬得泛白,却不敢睁开眼。

砚少川从陌婉身上移开,躺在她身侧,将小人儿抱在怀里,安慰地拍了拍她微微汗湿的背,哑声道:“乖,睡吧。”

随即在陌婉颈上一点。

砚少川低头看向怀里安然睡去的陌婉,长长叹了口气,腹下邪火难解。

第二日陌婉醒来时,砚少川早已离去,就连他躺过的地方,都已没有了温度。

陌婉裹着衾被,低头看了看完好的寝衣,翘起唇角:好像,砚少川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坏,还是说话算话的……

皇宫,崇明阁。

“相爷,已查实,昨日是卢贵妃派的人,那个小宫女和小太监已被卢贵妃处置了。但锦绣宫对外说二人是得了急症,被送出宫了。”暗卫如实汇报探查得来的消息。

“知道了,下去吧。”砚少川摆摆手,暗卫悄然退出,随即隐匿了身影。

一夜无眠的砚少川慵懒地靠在圈椅上,单手撑着额角,慢慢眯起的眼睛,晦暗阴鸷。

卢贵妃?呵,好大的胆子。

“青霄,叫苏妃过来。”

一刻钟后,苏妃恭恭敬敬地站在砚少川面前,声音明显透着紧张:“见过砚相。”

“让卢贵妃在皇上面前跳——你跳的舞。”砚少川瞥了眼苏妃,言简意赅地道。

“啊?”苏妃瞠目结舌地看向砚少川,满眼的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卢贵妃那般娇贵、高傲的人怎么可能在皇上面前一丝不挂地搔首弄姿,怎么可能跳着舞褪去一件件衣衫?

若真是那样做了,不比要她命还难受吗?

“做不到你就准备回媚香楼吧。”砚少川转转指间黑玉戒指,玉戒寒光凛冽,刺人眼目。

苏妃身形一晃,有些站不稳,她知道自己今日的一切都是砚少川给的,更知道他言出必行,所以她没得选,必须得答应。

她再也不想过一双玉臂千人枕的日子!

“能做到。”苏妃咬唇应下。

“去把皇上请到你宫里,本相随后就到。”

“是,相爷。”苏妃出了崇明阁,立即派人去请了还在王美人榻上的皇上。

苏妃远远瞧见晋帝走来,立即扭着身子迎上去,娇滴滴地唤了声:“皇上。”

晋帝十分受用地在苏妃腰上掐了一把,顺手拽掉苏妃外袍,露出里面单薄清透的纱衣,丰满的曲线,昭然若现。

随着晋帝的动作,苏妃一阵娇呼,嬉笑着往晋帝怀里钻,眼瞅着二人要滚到一起时,晋帝身边的内侍前来通传:“砚相,到。”

“砚相,你怎么来了?”晋帝稍稍松开苏妃,笑脸看向砚少川。

“臣想同皇上商议西南赈灾的事。”砚少川欠了欠身,算是行礼了。

晋帝也不介意,大手一挥:“砚相做主就好。”

砚少川意料之中地点点头,不着痕迹地看了苏妃一眼。

苏妃立刻会意,攀在晋帝肩上:“皇上,既然您能和砚相的公事说完了,不如臣妾给您跳个舞吧。”

“好呀!”晋帝大悦,这后宫之中,就属苏妃最放得开,最能玩些个新花样。

“皇上总是看同一个人跳舞,不会无趣?”砚少川语气淡淡地开口。

“哦?砚相有什么好主意?”晋帝忽然来了兴致。

砚少川笑笑,没说话,苏妃却接道:“那不如让卢贵妃学学,然后跳给皇上看?”

第23章

晋帝眼睛一转,青黑的眼袋颤了颤,他已经开始臆想:清冷美人跳艳舞的画面了。

确实新鲜,刺激!

“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爱妃你快去教卢贵妃,朕今晚就要看。”晋帝兴奋地摩挲手掌,嘴角挂着淫笑。

砚少川冷眼看向晋帝,漆眸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嘲讽的讥诮:“不打扰皇上雅兴,臣告退。”

呵,他还真是选了个听话的“好皇帝”。

先皇若是还活着,不知会作何感想?

亲自下令杀了最优秀的儿子,到头来却是最无能的儿子坐上他的龙椅,每日在他的寝宫淫靡享乐。

悲哀?讽刺?

砚少川从苏妃宫里出来,轻雪悄然而至。

青霄要为他撑伞,砚少川抬抬手,拒绝了。

青霄跟在砚少川身后,路上宫人默默垂首,恭敬得大气不敢喘。

一袭黑色鹤氅,清雅高贵,挺拔的身姿,优雅从容,深邃而明亮的眼眸,更是能看透世间一切纷扰与浮华。

有那么一瞬,青霄好像在砚少川身上看了前太子叶牧云的影子。

共处七年的人,难免会像。

锦绣宫内。

卢玥婷斜靠在贵妃椅上,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喝着,任凭苏妃静立在那儿,无动于衷。

苏妃看着卢玥婷盛气凌人的样子,想到她今晚即将面临的遭遇,心底嗤笑一声,不等卢玥婷开口,便自顾自地坐下,眉梢一扬:“皇上,让臣妾来教娘娘跳舞。”

“放肆,谁准你坐的?”卢玥婷端起贵妃的架子,厉声喝道。

苏妃掩嘴一笑,脸上毫无惧意:“娘娘不用同我较劲,有时间倒不如好好学学舞,皇上今晚可是等着您跳给他看呢!”

“跳什么舞?”卢玥婷蹙眉看向苏妃。

“自然是艳舞。”

闻言,卢玥婷脸色一变,羞愤地瞪向苏妃:“是你跟皇上说的?”

苏妃提了提裙摆,翘起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语气轻柔,委屈地道:“唉,怎么会是我呢,是砚相啊!”

故意拖长尾音,幸灾乐祸地看向卢玥婷。

“啪嗒”一声,卢玥婷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茶水四溅,碎裂声在静悄悄的殿内炸响。

“是他!”卢玥婷震惊又怨毒地呢喃。

看来砚少川是知道昨晚的事出自她的手笔,所以他是在替陌婉报复她?

苏妃抬眼看向眸色灰败的卢玥婷,没有同情,只是觉得蠢。

昨日宫宴上,她看见陌婉,身为女人她同样惊艳。再瞧见砚少川对陌婉与众不同的态度,便知晓那是被相爷放在心尖上的人。

而卢玥婷竟然蠢到去动陌婉,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别人。

“本宫不学,你给本宫滚出去!”卢玥婷抬起食指向苏妃,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在她身上。

苏妃也不在意,娇媚的眉眼看着卢玥婷颤抖的指尖,冷声开口:“听说前些日卢大人西郊的宅子被烧了,少了很多宝贝吧?”

卢玥婷惊声喝问:“是砚相烧的?”

宫中之人都知道苏妃是砚少川献给皇上的,她能知道这些事,必然是砚少川告诉她的。

苏妃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继续道:“所以,我劝娘娘还是好好学,切莫惹皇上不高兴。毕竟卢大人还指望您得宠,获恩赏,来填他的藏宝阁呢,不是?”

卢玥婷气得浑身发抖,又无可奈何,因为事实就是苏妃说的这样。自从西郊宅子被毁,他父亲大病一场,醒来后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说卢家现在全靠她了,让她务必讨皇上欢心。

没了财力的卢家,便是虚有其表,金玉其外。

卢玥婷垂下手,手臂颤抖地撑在塌沿上,云秀见状赶忙过去扶住。

好半晌,卢玥婷才抬起头,疾首蹙额,咬牙切齿道:“本宫学。”

当晚,锦绣宫内,苏妃倚在晋帝怀里,同晋帝一起看着卢玥婷不情不愿,又无计可施地扭着腰肢,晃着蒲团,跳着艳舞,一件件褪去衣衫。

可就是她这幅清冷高贵的模样,更能激发晋帝强烈的占有欲,当晚她同苏妃一起,被晋帝折磨一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白皙的肌肤上布满青紫色的抓痕、齿痕、捏痕。

相较于卢玥婷的羞愤至极,苏妃倒是神色如常。

从她被开苞那日起,便不知羞耻为何物,在那样晦暗糜乱的地方,谈尊严与死无异。

可卢玥婷不同,她出身世家,自命清高,今日这样的屈辱她又怎么可能受得了。

世人道:多情却被无情恼。

却不知:无情之人,动真情才是最可怕的。

苏妃暗暗心惊,砚少川这招“杀人诛心”确实够狠!

夜幕低垂,细雪纷飞。

砚少川看向乖巧坐在自己身边的陌婉,忽然长臂一伸,轻松地将她抱到怀里。

明明用得和他一样的皂角,怎么她身上的竹叶香却格外地香,温温软软得让人爱不释手。

陌婉虽然能适应他的亲昵举动,但女儿家娇羞还是让她红了脸。

砚少川一手扶在陌婉腰上,一手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她:“苍漓世子的信。”

陌婉登时亮了眼睛,快速拆开来看。

见陌婉将信贴在胸前,一脸欣喜,砚少川手指绕着柔软的发丝,漫不经心地问:“写了什么?”

陌婉挪了挪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翘起菱唇,喜悦尽数挂在脸上:“大哥说模仿父亲字迹的奸细已经找出来了,是卢晃安插在军中的修录官。父亲和大哥还顺藤摸瓜,彻底肃清了军中细作。适逢近来边关无战事,大哥说过几日便来上京看我。”

砚少川不甚在意地听着,漆黑的眸子睥着陌婉笑逐颜开的小脸,忽然想起一句诗: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大抵如此。

“大哥这次来,正好可以把我做好的护膝给父亲带回去。”陌婉开心地畅想着。

“护膝是给谁做的?”砚少川倏尔皱眉,单手支在圈椅边缘,撑着额角,眸色深沉地问。

此言一出,立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的青霄不由心中一慌。

第24章

随着冬日的寒风逐渐退去,上京迎来了久违的春日。

万物复苏,生机盎然,仿佛连这座古老的城池也焕发了新的活力。春日里的上京,不仅景色宜人,更充满了无数未了的故事与情缘,如同画卷般缓缓展开。

自那日宫宴风波过后,上京的局势悄然发生了变化。后宫之中,卢贵妃的失势让其他妃嫔看到了机会,但她们也深知,在这权力的游戏中,没有永远的赢家。

而砚相,那个权倾朝野、冷酷无情的男子,却似乎因一个人的出现而悄然改变。

陌婉,这个来自边疆的郡主,以她的纯真与坚韧,悄然走进了砚相的心中。

她的到来,如同春日里的一缕温暖阳光,融化了砚相心中多年的冰霜。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变化,从最初的交易与利用,逐渐演变成了深厚的情感纽带。

春日里的一天,上京城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原来,是皇上为了庆祝边疆战事平息,特下旨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典。街头巷尾,百姓们纷纷议论着这场庆典,更对那位在战场上屡建奇功的苍漓王充满了敬意。

庆典之日,砚相府内也是一片繁忙景象。

陌婉身着华服,精心装扮,准备与砚相一同出席这场盛大的庆典。她站在镜前,望着镜中那个美丽而自信的自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

“郡主,准备好了吗?”砚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温和而充满磁性。

“好了。”陌婉应声而出,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走出相府。

庆典之上,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各国使节、朝中大臣及其家眷齐聚一堂,共襄盛举。

陌婉与砚相并肩而行,吸引了无数目光。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然而,在这欢乐祥和的氛围中,却暗流涌动。

一些心怀不轨之人,趁着庆典之机,暗中策划着阴谋。

他们企图利用这场庆典,制造混乱,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砚相岂是等闲之辈?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那些宵小之辈自投罗网。

庆典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一场精心设计的抓捕行动悄然展开。

砚相的手下如同鬼魅般穿梭于人群之中,将那些阴谋家一一擒获。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未引起丝毫慌乱。

庆典结束后,上京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在这宁静之下,却隐藏着更加深刻的变革。

随着边疆战事的平息,朝堂之上的权力格局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砚相凭借着自己的智慧与手段,逐步巩固着自己的地位,同时也为国家的稳定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而对于陌婉来说,她的生活也在这春日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边疆少女,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郡主。

-全文完-